第28章 心疾(第2/4頁)

使人凋零的晚秋將要過去,窗上凝結出一重重的霜,終於也到了刮北風的時候。

蕭玄謙照例過來,他克制不了內心的想念,在處理政事或批復奏章的間隙中,還會被那股濃烈到窒息的思念打斷,明明對方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可就像握不住的流沙一樣,他再怎麽竭盡全力,也都是徒勞無益的。

只不過這一次,他一進門就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往日有崔盛親自看著人照料這裏,侍奉之人無數,燈燭火爐從未斷過,縱然有時幽暗些,也不至於透出一股冷僻之感,他面色一沉,瞥了旁側的崔盛一眼,崔大監立即俯首解釋:“謝大人說覺得難受,讓我們離遠些,他不舒服。”

蕭玄謙皺眉道:“怎麽不早點跟我說?”隨即讓人加燈,徑直步入內殿,看到背對著他窩在榻上的一團身影,才倏地放心一點,悄聲靠近過去。

這個時間,按理來說謝玟不該睡著,蕭玄謙記掛著他說不舒服,伸手摸了摸對方散落下來的發梢,正想要將太醫傳進宮中候命,等懷玉醒了再診治,然而當他撤回手時,卻被一節冷徹如冰的手指捉住了。

蕭玄謙怔了一下,張開手把對方握在掌心裏,溫暖寬厚的手掌包裹住修長指節,用體溫驅散寒意,他低低地道:“手涼成這樣,為什麽還不讓人伺候……”

“蕭玄謙。”

謝玟喚了一句他的名字,放在過往時他應當欣喜,應當期待著對方多叫幾聲,但在此刻,蕭玄謙心中卻湧起一股莫名的慌張和恐懼,他馴順地俯首:“我在的。”

燈火盈盈之下,蕭玄謙只能見到對方疲憊的眉眼,他聽到謝玟問他:“你養過鳥嗎?”

蕭玄謙想要立刻回答,可對著那雙眼眸,卻忽然如鯁在喉,一言難發。謝玟的聲音又悶又冷,似乎壓抑著一些隱秘而洶湧的情緒。

“沒有嗎?”謝玟問,“應該有的吧。”

他手腕上的鈴鐺細微地顫動,那些能夠宣泄蕭玄謙占有欲的途徑像是全被堵住了。蕭玄謙一時竟然不願意跟他對視,因為他已經明白謝玟的意思了——

“你不是在養我嗎?”謝玟看著他笑了一下,他坐起身,衣衫單薄,臉色蒼白如紙,明明仍舊躲在那團被子裏,卻仿佛沒有什麽能夠支撐他,謝玟諷刺地低語,“你的寵愛應該留給後宮,而不是留給我。”

蕭玄謙脫下外衣,籠罩在對方的肩上,猶帶著體溫的外袍極大地緩解了空氣中的涼意,外面的小太監也被催促著點上了爐火,他握住謝玟的手,好似只有這樣才能支撐著搖搖欲墜的理智:“老師……我沒有那個意思。”

“就算我整日待在這裏,不長眼睛,不長耳朵,外界的議論便已經沸反盈天。”謝玟語聲淡淡,“與深宮承寵相比,我寧願當個佞臣。”

蕭玄謙腦海一空,沉沉地問道:“是誰這麽跟你說的?外面如果誰敢說這話侮辱你,我絞了他的舌頭。”

謝玟看著他笑了笑,輕柔地道:“侮辱我的人,不是你嗎?”

“你覺得我忽冷忽熱……我也覺得,”謝玟抽出被他握住的那只手,“我想要如同以前那樣待你,可這狹窄的一方天穹,只能讓我越來越厭惡你——蕭玄謙,你跟你那些兄弟也沒什麽不同,都是畜生。”

燈火搖動,殿內寂靜無聲,只有謝玟一字一句的敘述,他分明不帶著強烈的情緒,可每個字都那麽深切可怕,像是用刀尖挑破了結痂的傷口,露出鮮血淋漓、不曾愈合的種種矛盾。

“我想到跟你親密,就覺得非常惡心……真奇怪,我以前怎麽會覺得,你是個好孩子呢?”

他的手冷冰冰的,擡起來時碰到了蕭玄謙的臉頰,同時感覺到對方急促的、近似掙紮的呼吸聲。

謝玟仍舊看著他,他像是波瀾不驚地在說這些話:“我早就想拋棄你了,從三年前,我就想著,這輩子都不要再看見你——是你非要強求,非要勉強,你覺得這樣是對我好嗎?”

他垂下眼眸,所有的笑意都收斂起來了,沒有再看向對方:“我沒有愛過你,也不恨你,我只想忘掉你。蕭九,籠中鳥都短命,換了人也是一樣的……”

他話語未盡,已經被對方猛地抱在懷中,小皇帝的氣息沉重而混亂,他像是被戳到了最令人難以忍受的一點,情緒被死死地捆綁在了一起,馬上就要到崩潰的極點,語無倫次地道:“對不起……不要這麽說,你長命百歲,陪我一輩子,不要這麽說……”

“……陪不了一輩子。”謝玟像是要把這一世的狠心話都說盡,在他耳畔輕輕地道,“那是騙你的。”

什麽永恒,什麽長久。

無稽之談。

蕭玄謙徹底怔住,他擡起眼,跟對方清澈如水、又寒冷似冰的目光相對,他腦海中忽然又湧起沒有謝玟在身邊的一千個日夜,他在夢中永遠追逐不上那片蘆葦叢中的身影,他不停地追逐,筋疲力盡、聲嘶力竭,可老師沒有回頭。那時他是怎麽熬過來的呢——對,他一直想,懷玉會原諒我的,懷玉什麽都會原諒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