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禮物(第2/3頁)

“然後?”

“但江湖嘛,你也知道,”他小小年紀反而老氣橫秋的架勢,“跟你們朝堂不一樣,我們真是要見血的……”說到這裏似乎想起謝玟甚至敢血濺金殿、手撕詔書的膽識,聲音弱了弱,“我父親年輕結了一個仇家,在去年大雪天,被仇家堵在山中截殺,只來得及將我送出去——大雪封山,我等了三天三夜,才找到了他的……遺軀。”

謝玟微微皺眉。

“我在雪山的官道上遇到了周大人的部署,因在京都管轄內,周大人詢問了我的身世,給我錢財葬父、又讓官府畫了那仇家的畫像,雖然抓住的也是一具屍體,但拔刀相助之恩,我萬死難報。”

謝玟沉吟片刻,忽然道:“你是女名,還是這樣文雅的女名,令慈……”

“家母閨名便叫風致。”對方擡起了頭,露出高興的神情,似乎這具脆弱的少年身軀以另一種方式,讓母親的生命、父親的思念,在他的人生裏延續和復活了一般。

謝玟再不多問,躺在他懷裏的玉獅子用肉墊扒住他的手指,帶著倒刺的小舌頭有一下沒一下地舔著他的指尖。

簡風致見他無甚興趣,更覺得無聊了起來,他滿腹的感激之情還沒說出來,這時候硬憋回去了,只得悄悄道:“你就不能跟我說點你跟陛下的事嗎?我都把我的故事告訴你了。”

“我可沒要跟你交換。”

“那怎麽行!”簡風致翻身坐起來,不自覺地膝蓋著地,挺直背,這動作和距離在內官們眼裏怪心驚肉跳的,他們很怕這時候陛下看見了,不要說這個采花賊了,連他們的腦袋也保不住。

“我太沒意思了,帝師大人!”簡風致振振有詞,“謝大人,我關在這裏是為了誰呢?還不是為了你,再這麽下去,不等陛下要我的腦袋,你就已經把我無聊死了!”

“你可以選擇自由的。”謝玟不輕不重地道,“我問過你了。”

簡風致漲紅了臉:“那怎麽一樣,我怎麽能棄周大人於不顧呢?”

正當謝玟想慢悠悠地回復他一句時,腦海裏的童童忽然出聲道:“他倒是真清醒,蕭九要是有他半分的熾熱肝膽,也不會跟你到一刀兩斷的地步了。”

謝玟讓童童幹擾了思緒,沒能直接拒絕,他對上簡風致期待的目光,嘆了口氣,簡明扼要道:“忠臣良將、千古明君,這種乏味故事你也要聽?”

簡風致認真地點頭。

“我跟蕭玄謙之間沒有什麽可談的,就像是莊子說的,送君者皆自涯而返,君自此遠矣。我送了他這麽久,但是,也只能送到這裏了。”

玉獅子不舔他的手了,那雙貓眼清澈地看著他。

“蕭玄謙是九皇子,你應該知道。”謝玟的手放在長毛貓的懷抱裏,被毛絨絨簇擁著。“我遇到他的時候,他可不跟現在這樣。你知道重華宮的皇子都怎麽叫他嗎?”

簡風致搖了搖頭。

謝玟原本已做好講故事的準備,但到了這時候,他竟然連重復蕭玄謙的過往都無法訴之於口。人曾經的貧賤和卑微,應當是一種該保護的隱私。

那時候他在重華宮做皇子西席,他是不世出的名士,天然該受到拉攏器重。那群在他面前討巧賣乖的孩子,一轉過身,就能孤立一個出生即喪母的少年郎。他們叫蕭玄謙“該死鬼”,說他克死了自己的母親,說他身份卑賤、說父皇根本不在乎有沒有他,他只是給莊妃寵愛上的一個添頭、一件擺設。

這偌大的宮闈,本該尊貴的皇子,竟然沒有一個能得到溫暖的安身之地。蕭玄謙少年時身邊也跟著一只貓,與養尊處優的玉獅子不同,那只貓跟少年一樣警惕戒備、纖瘦矯捷。

那不是一只流浪貓,但它的主人卻在密不透風的宮墻裏久久地流浪。蕭玄謙的身上經常出現惡作劇的痕跡,那些天真又殘忍的惡意,就像是一道道符咒一樣貼在他的命運裏。

謝玟常年在重華宮裏出入,他的小廝為他撐著傘,風霜雨雪從不斷絕。童童說得沒錯,他的多情就是一道最致命的軟肋,在其他皇子西席視若無睹時,謝玟會叫停那些明目張膽的欺淩。

成華三十七年夏,暴雨天。年僅二十二歲的謝玟俯下身,那只精致優雅、屬於執棋人的手,除了擺弄棋子之外,也同情心泛濫地擦幹了蕭玄謙沾滿泥水的臉。

他看到一雙怔然的雙眼。

幹凈的布巾很快就被弄臟了,謝玟不在意這點東西,他問:“你冷不冷?”

少年沒說話,他只是直勾勾地看著謝玟,這種眼神跟他身邊的那只瘦弱的、相依為命的貓如出一轍。

“為什麽不反抗?”謝玟道,“你不是打不過他們吧。”

蕭玄謙看著他,反應了好久才道:“……因為我想活著。”

“想活下去。”謝玟溫聲道,“這麽有勇氣,已經比任何人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