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禦貓

蕭玄謙似乎等了他很久。

謝玟像是一塊柔軟的棉花似的被他抱進懷裏——曾經小皇帝並沒有這麽大的膽量如此直接地冒犯他。這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他也不記得了。

對方的指腹撥開他的發絲,掌心按在脊背上。謝玟下意識地想要退避躲閃,對於這種姿勢的回憶,不是難以言說、就是疼痛不堪,他像是一個神經敏感的鹿,對撞斷了角的樹樁分外抵觸。

而這種抵觸恰好又讓性情暴戾的小皇帝無法接受。謝玟越是想要閃避,蕭玄謙就越是不讓他逃離,呼吸間的溫度和氣息像是帶著刺一樣,非要遁入他的身邊。

“老師,”他唯一的弟子已經不是乖乖的小狗了,他的聲音已有令人畏懼的震懾力。“你怎麽在裏面待那麽久?”

如果放到現代,這話聽上去就像是吃醋的伴侶一樣。可惜謝玟沒有感覺到絲毫被需要的幸運,只聽出了其中扭曲又惶恐的掌控欲。

他渾身不自在,將蕭玄謙扣著自己肩膀的手握住,男人的手腕筋骨畢現,是很有力度的、習過武的樣子。

“你是想把我變成一件乖乖的擺件玩具麽。”謝玟將他的手拉下來,不冷不熱地道,“那你捆了我塞進宮裏,豈不是更方便些?”

蕭玄謙盯著他,腦子裏幾乎不過彎地想著:老師說得也有道理,如果……如果他還要離開的話……

謝玟見到對方凝視的目光,心中當下就咯噔一聲,對這小兔崽子的了解讓他警鈴大作,連忙用新學會的威脅方式挽回自由:“你是要逼死我才罷休嗎?”

蕭玄謙猛然回神,他的薄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辯解的話,但最後還是沒能說得出來,而是情緒不穩地道:“不要再說這種話了,老師,我從沒想過要你的命。”

“如今的局面,怎麽樣不算是要我的命?”謝玟嘆了口氣,“你既然早已視我為掌控江山的最後阻礙,為什麽卻又翻案。一個遲來的忠臣之名,你以為我真的在乎嗎?”

蕭玄謙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看著這個沒比他年長多少歲的青年坐在對面,分明是責怪他的話語,但因為從謝懷玉的嘴裏說出來,總讓他懷疑這是多情的示好、是不爭的情衷。他在這個人身上善於腦補太多情愛、善於尋覓許多無意義的失去。

他常常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得到過老師的多情,哪怕只有一部分也好,但他時常又想,除了我以外,老師憑什麽對別人好呢?

“你十六歲認識我,如今快要有十年了。”謝玟道,“當年你跪在我門外磕頭,跟我說的是——你要成為這天下最高的主人,你要名垂千古、萬世流芳。我已經將你送上萬世流芳的頂峰,蕭玄謙,你還想要什麽呢?”

“我……”

“要是我再年長一些,在你身旁看著,都該要氣得長白頭發了。”謝玟低下頭整理了一下袖口,他不願意多說往事,每一提起,都覺得滿心疲憊。就像是一個單機養成遊戲,他耗費了十年的時間才讓死在宮墻裏都沒有人哭的少年、成為了咳嗽一聲全天下都心驚膽戰的帝王,可這個他養成的小人叛變了。

謝玟沒有把這當成一個遊戲,他看得再淡都覺得要腦溢血了。

“您不能離開我。”小皇帝示弱的時候不自覺地用敬稱,“我也是您心血的一部分,老師想要拋下我的話,我會受不了的。”

“沒有誰離開誰就活不了。”

“有。”蕭玄謙看著他,情緒忽然起伏得很劇烈,他的眼眸黑沉幽然,“有的,老師。”

謝玟跟他對視了片刻,匆促地收回了視線,他沒有任何一刻如此懊惱年輕時不成體統的那部分。他似乎真的誤導了蕭玄謙的取向和感情,但這也不能全然怪罪自己,是小皇帝年輕的時候非要鉆他的被窩的。

“我再陪你幾年吧。”謝玟妥協道,他覺得自己有糾正對方這些習慣的責任,這是他選中、培養的人,一件事最好應該有個善始善終,“但你要放了不相幹的人。”

蕭玄謙聽到前一句時,眼前一亮幾乎像個看到肉骨頭的大型犬,但在後半句出現後,又立刻露出了惡獸的獠牙和暴躁:“你是為了周勉才留下的嗎?”

謝玟蹙起眉:“你能不能別這麽——”

“我怎麽?”蕭玄謙的手抓住他的胳膊,他的聲音極其矛盾,明明是無理取鬧,但卻能聽出一股隱忍壓抑的痛苦不甘,“難道我不如他嗎?為什麽你總會為了這些微不足道的人才會妥協,謝懷玉,你的眼睛怎麽能裝著其他人——”

馬車平穩行駛,但還有些微的晃動。謝玟被他一下子按倒在車裏,這種晃動感隨著身體的緊貼一下子加劇了許多。他像是被一只老虎之類的動物撲倒了一樣,根本反抗不了習武之人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