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獵物

內廷宦官與紫微宮禁衛的搭配,就是一只螞蟻也休想在他的網中爬出去。

從洛都到帝都紫微宮,馬車押送了幾日,不像是逮捕囚犯,反倒像一種強硬的“邀請”,那藍袍宦官就整日陪坐在對面,恭敬垂首,低眉順目,只是卻難以交流。

他越是沉默寡言,毫不詢問,就越能營造出一股強烈的心理壓力。馬車上的氣氛極為壓抑,直至馬車驟停,藍衣內侍擡起手,將一道黑色的絲綢蒙在謝玟的眼前,在他耳畔道:“不要摘下來,這是殺頭的死罪。”

殺頭的死罪,他犯過也不知道多少了。謝玟擡手摸了摸覆蓋住視線的絲綢,只覺得崔盛手底下的人做事還是這麽花哨。

他隨著對方下馬車,走了大概一百步遠,坐到了一間房屋裏。透過絲綢感覺到光線的明亮——一盞燭火點在桌子上,對面傳來很低的私語聲。

“就剩他了嗎?”

“是。”內侍道,“洛都其他的目標還沒送到您跟前嗎?”

崔盛冷哼了一聲:“早到了,你們是最慢的,那一位今兒早上才發了脾氣,耐性正不大好,你再晚半個時辰,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另一人冷汗津津地道:“大監,可這人我看了一路,也不像畫像上的……”

崔盛道:“就算是,能讓你這崽子認出來?滾一邊兒去。”

他雖這麽說,可其實崔盛心裏也沒多大底——他跟這群小太監不同,自個兒是見過帝師大人的,可眼前這個青年,不光長得與謝大人不同,在許多細節上也完全吻合不上,若不是調查時覺得此人三年前出現在洛都的時機太蹊蹺,也不會將他算在需要甄別的隊伍之中。

這件事已經辦了很久……天下之大,尋找一個已死之人,就如同大海撈針一般,一只只分布在各地的眼睛,日夜不停地尋覓觀察,長久地篩選身份,做得不能說是不精細。

崔盛心存試探之意,他先是上前幾步,恭敬地解開了對方蒙眼的黑綢,旋即俯身道:“謝大人,老奴只是奉命行事,若非是要命的差事,也不會這麽忙地把您請回來……”

他一面說一面擡起眼,目光盯著對方的臉龐,而眼前這個青年似乎聽得滿臉茫然,眼中雜糅著不解和惶恐的神色,太過疑惑以至於不敢擅自開口澄清身份。

崔盛的眼珠子在他臉上盯了一會兒,一顆心說不清是提溜起來、還是放下了。他嘆了口氣,回退了幾步,臉上神色漸漸消失。

也許真的不是他。崔盛想,他只見過帝師大人冷冰冰擡起眉眼的樣子,像是一座積雪的火山,從寒意底下透著無邊的滾燙和熾熱。

況且,如若真是謝玟大人當面,他就算沒試出來,對方也應該表現得再精明些,而不是像這個青樓裏寫字畫的男人一樣,透出一股懦弱和膽怯。

“師父,這恐怕真的不是。”小太監道,“他臉上也沒有□□的痕跡,不信,我摸給您看看?”

正當內侍意欲擡手摸他的臉的時候,倏地被崔盛的拂塵打了下手背。崔盛不抱希望、但還是立即提醒道:“還是活得太膩了,什麽時候說過讓你碰他?”

就算有千分之一的幾率,也不應該去碰這樣一個身份可能很敏感的人。崔盛的心很細,盡管今日到現今為止,正主沒有找到,反倒抓了不少戴著人/皮/面具的逃犯,但他還是謹慎小心。

桌前的燭火閃爍起來,時明時暗。

謝玟吐出一口氣,剛想開口說出自己的第一句話,就感覺有什麽人悄無聲息地站到了自己身後,他的肩膀上陡然承載出一陣壓力——周圍極度的靜謐,背後之人掌心的壓迫直直地扣住他的骨骼。

他的心臟幾乎難以控制地加速,隔著衣料,肌膚都開始隱隱的發燙,難以磨滅的情緒和印記就像是紋身一樣刺在他的腦海裏。

在視野的余光裏,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將頭伏得很低。只有自己還坐在這把椅子上,面對著刺眼的燭火。

對方的手從他的肩膀上向內移動,貼著微涼的肌膚,指腹卡進下頷裏。謝玟知道他在摸什麽,他在摸正常人/皮/面具的邊緣。

下頷的骨骼、皮肉,被賞玩似的摩挲了一遍。沒有,什麽都沒有。謝玟覺得有些癢,他偽裝成顫抖的,微微沙啞的聲音,沒有說話,而是從喉嚨裏發出緊張得要命的呼吸聲、和害怕的喉結滾動與吞咽感。

蕭玄謙的手頓了頓,就算不用回頭,謝玟也知道他有些不高興。

但小狼崽子的耐心似乎有了長足的進步,明明聽崔盛的口氣,這家夥已經要開始躁怒,可對方還是沒有立即斷定,而是移過手,指尖接觸到謝玟的後頸。

他在尋找自己的咬痕。

像是野獸尋覓自己的獵物一樣。

蕭玄謙的指腹在平整的肌膚掠過,他低下了頭,從後上方垂下來的黑發搭在了謝玟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