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距離蘇燕上一次見孟鶴之,已經過了快一年。

她還以為孟鶴之若能及第,二人便沒有再見的機會,誰知恰巧就在紫宸殿外與他撞見。

孟鶴之一身綠色官袍,恭敬地站在一邊避讓。蘇燕還以為自己看錯了,誰知竟真的是他,猶豫片刻後,蘇燕還是加快腳步走了。倘若徐墨懷知曉她與孟鶴之相識,也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了。

孟鶴之一直望著蘇燕的背影不見,心中還覺得恍惚,他竟在此處見到了幽州的故人。秦嫣一個平常人家女子,如何會錦衣華服的出現在宮裏。

孟鶴之心下不解,然而對方又仿佛不願與他相認,他只好愁悶地走了。路上恰巧撞見了宋箬,便對她行了禮。

“孟鶴之?”宋箬眼中帶了點笑。“不是急著要歸家,為何還在宮裏?”

孟鶴之被她調侃,羞窘地不敢看她。“陛下傳召下官,這才耽誤了片刻。“

前幾日逆賊逼宮的時候,孟鶴之與宋箬見了幾次,恰好二人都是貧寒出身,便也能說上一兩句。尤其是他那篇慷慨激昂的檄文出來後,宋箬每每遇見他都要提及此事

“我也正要去見皇兄,他可有說過要提拔你?”宋箬比孟鶴之年長了兩歲,聽說他在禦史台時常受到士族排擠,便忍不住對他多關照了幾分。誰能想到孟鶴之看著清雋溫善,罵起人來的時候倒是十分尖刻。

孟鶴之聽她提及這事,眉眼間隱約露出幾分喜色,說道:“陛下話裏似乎有這個意思。”

“那便提前恭喜你了。”

一介寒衣能升遷得這樣快,也算是他借了打壓士族的東風,恰好徐墨懷對他也算賞識。孟鶴之與宋箬能說上話,也是因為二人處境有幾分類似。同樣身處陌生的地方,並無熟識的親友,被士族暗中輕視貶低,也是這樣的境遇讓他們多了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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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象殿若不合心意,你可以再去挑個自己喜歡的。”徐墨懷聽到了蘇燕的聲音,放下折子擡頭去看她。

蘇燕一回宮便被換上了貴重的羅裙,發髻也盤了起來,戴上金冠與步搖,翡翠珠子隨著步伐搖晃。盡管從前讓人教過她儀態,她也學不出什麽模樣,與那些書香門第出來的貴女們站在一處,立刻便相形見絀了。如今她跑出去將近兩年,更是將從前學到的東西忘了個幹凈。

見蘇燕垂肩歪斜,坐得沒個規矩,徐墨懷敲了敲書案,提醒她:“坐端。”

蘇燕正在出神地想著什麽,根本沒聽見他方才說的話,被他敲桌子這一下給拉回了思緒。

“陛下方才說什麽?”

徐墨懷這才知道她在想旁的事,問道:“你方才在想何事,朕同你說話也沒見聽見。”

蘇燕是在想方才見到孟鶴之的事,只是不好與徐墨懷提及,便說:“我在想張大夫。”

“他?”徐墨懷不禁蹙起眉。“你若要見他,讓人帶著去。小敘便可,不可超過半個時辰。”

阿依木死了以後,蘇燕連著病了好幾日,夜裏時常做噩夢,精神也有些恍惚。徐墨懷看得更緊了,也不再允許她上城墻,連她要去看一眼阿依木屍身都不許,就這樣帶著她回了長安。本以為回來以後會好些,誰知從前在在軍營看著她的兩個侍衛依然緊跟著,隨時看顧著她的動靜。

從前清合殿較偏遠,蘇燕得了空還能做些自己的事,而如今含象殿離徐墨懷的紫宸殿卻挨得很近,一旦蘇燕出了什麽事,他很快便能趕到。

蘇燕得了允許,也不想在與他待在一處了,立刻便讓人帶著她去找張大夫。

張大夫還在書閣守著,每日不用做什麽事便有吃有喝,比從前挨餓受凍的日子好了不知多少。聽聞徐墨懷打了勝戰回京,還在書閣裏和新來的宮人們稱贊他。

蘇燕找到張大夫的時候,他正托人從宮外帶了紙錢回來,想等著清明的時候偷偷燒給蘇燕,以免她到了底下還孤零零地過苦日子。

蘇燕站在遠處看著張大夫,猶豫著沒敢走過去。她聽人說過近鄉情怯這個詞,不知人是否看到了故人也會如此。從前的蘇燕在馬家村穿著粗布麻衣,整日裏在山野間亂跑,撿起石頭棍子跟村子裏的流氓打架。這些往事都遠得像是一場夢,雖然稱不上多懷念,卻勝在自由,無拘無束,對日後有數不盡的期盼。

蘇燕如今衣著華貴,步履也變得沉穩從容,外表上看儼然是一副貴女的做派,她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卻覺著自己日後的人生似乎一眼就望到了頭。

她過得並沒有外表上那樣好,也踟躇著不願上前與張大夫相認,她怕張大夫問她兩句,她便忍不住掉眼淚。

蘇燕在外站了一會兒,卻是張大夫先一步看到了她,瞪大眼盯了她好一會兒,仿佛要確認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他一瘸一拐地朝著蘇燕走了幾步,確認自己沒看錯後,嚇得手上的東西都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