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燕一向勤勞,什麽臟活累活都肯做,雖然家中清貧簡陋,卻也收拾得幹凈整潔。她家走不遠就是一條小溪,浣衣打水都方便。觀音山下只有蘇燕和跛腳大夫兩戶人家,天黑後一眼望過來,便只剩下兩處昏黃燭火,不比其他人家屋舍相連來得親密。

莫淮的到來給蘇燕帶來的,遠不止孤寂中的陪伴。

鄉間鰥夫與娶不著媳婦的無賴並不少,蘇燕的母親在時便頻頻有人騷擾她們,也是因此才將屋舍遷到了這處荒涼地。然而即便如此,還是有人不依不饒地偷摸著過來。

蘇燕記得年幼時,母親時常會隨著陌生的男人出去,回來的時候發髻總是要淩亂些,衣服會沾上草渣和泥巴,而她的手上也有了糧食。

後來蘇燕獨自一人住在這裏,有男人甚至結伴想欺負她,被跛腳大夫拿著菜刀給趕走,再後來他教著她用削尖的竹子砌在墻頭,養了健壯兇猛的獵狗。即便如此,蘇燕也過得不安心,夜裏從不敢睡得太踏實,倘若院子裏有什麽異動,立刻便將床邊的柴刀抓緊。

莫淮來了以後,她總算能安穩地睡覺了,回家的時候看到屋裏的光,她會覺得安心。

——

白日裏被濺了一身的泥水,蘇燕一回屋就帶著莫淮去打水,等浴桶裏的水差不多了,莫淮自覺出去在院子裏站著,一直等到屋子裏響起一陣嘩啦的出水聲,門終於打開,他這才轉身朝蘇燕看過去。

屋裏僅有一盞油燈,只能依稀照出她的玲瓏身形。

蘇燕站在背光的位置,微薄的衣衫貼在身上,在朦朧光線中勾勒出她豐盈的曲線。

“好了。”

她找來巾帕隨意地擦了幾下濕發,隨後頭發披在肩頭再怎麽滴水也都不管了,任由背後都是水痕。

莫淮看不過去,索性接過巾帕站在她身後替她擦幹。“夜裏洗什麽頭發?”

蘇燕這才想起白日裏的事,沒好氣道:“你一說我想起來,都是那些不長眼的官兵在街上縱馬,濺了我一身泥水,頭發都沾了不少,不洗幹凈如何睡得安生。”

“縱馬?”他手上動作一頓,隨之微微皺起眉。

前朝戰亂死傷無數,天下的馬都被拉去充公了,如今雖調養生息漸漸好轉,像雲塘鎮這樣偏遠的地方,整個衙門也才一匹品相不佳的老馬,哪有一堆官兵縱馬的道理。如此想來,只怕是有大事發生。

“聽周先生他們說,是秦王在搜捕太子下落,他們說大靖的太子要東山再起了。”蘇燕正在整理今日買回來的新布,對這件事有些心不在焉。

莫淮卻像是很有興趣,接著問她:“來了多少人?”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今日街上縱馬的那些個,約莫有二三十人。聽聞秦王派兵搜捕整個清水州,我們雲塘鎮這邊的陣勢還算小的,應當過兩日便走了吧。”蘇燕說著便低下頭去,濕冷的發絲垂落在莫淮的腕間,他壓低眸子,一言不發地望著她比劃那塊墨藍的衣料。

他居高臨下地站著,能望見她松散的衣襟下白膩的肌膚,胸脯隨著呼吸起伏著,像是一團綿軟的雪。

窺見衣下風景,莫淮也只是默默將目光別開,神色沒有半點異樣。

蘇燕一無所知地折騰手裏的衣料,燭火將她的影子映在墻上,隨著微風拂過,影子也微微顫動著。她掰著指頭費力地算今日去鎮上的收支,一邊心疼地說:“這塊料子花了快半貫錢,還好今日草藥賣得多……”

莫淮面上一片漠然,緊接著又聽她輕聲細語地說:“等明日我得了空,好替你做一身新衣裳,這塊料子我一眼便相中了,你穿上定然極俊俏。”

她說到這裏又一頓,隨即笑道:“也不對,你這樣好看的人,穿什麽都俊俏。”

莫淮怔了一下,捏著巾帕的手指不自覺收緊,好一會兒才緩緩地舒展了,唇角也微微彎起。

他曾受萬人膜拜敬仰,文人名士的贊文還是諂媚之人的恭維,他從小聽到大早已不為所動。可如今面對蘇燕用別扭的官話說出的質樸誇贊,他竟心底生出了一絲微妙的感受,說不清是怎樣的情緒,但的確不算太差。

“今日勞煩你了,早些就寢吧。”

蘇燕住的屋子並不算大,和多數人家一樣,臥房便是正廳,一些雜七雜八的物件則另有偏房放置。家裏多出一個莫淮後她從山上拖了竹子回來,又做了一張簡易的竹床留給自己睡,二人的床榻緊挨著,中間隔了一張小桌。起初這樣毫無顧忌也是因為他傷得動彈不得,後來習慣了也就懶得再重新布置。只是日後說出去,她的名聲只怕好聽不到哪兒去。

蘇燕的頭發已經半幹,躺下去後仍感覺冰涼。她聽著身旁人平穩的呼吸,不禁去想日後的事。

她為了給莫淮醫治,攢下的銀錢已經所剩不多了。但還好,他說好了日後要帶她一起走,去看繁華的京城,去天底下最好的酒樓。那個時候她也能去尋自己的親人,再不是孤單一人無依無靠。那個時候,她應該就可以更好地與他相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