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4/9頁)

尤其最後一個夢。

最後一個夢裏,她遠嫁和親,青年千裏尋她,不惜為她裂地造海,又贈她逆鱗求親。醒來後,她雙頰濕透,良久,才發現自己居然流了淚。她從未流過淚。

她的夫婿是誰,原本是並不重要的一件事,但因為那淚,她開始想要真正地去喜歡上一個人。夢中的那些快樂、傷心、甜蜜、委屈,甚至痛苦,她想要真正地體驗,而不是只能感知一點點。而青年的體貼、溫柔、壓抑、掙紮和痛苦,她也想要一一讀懂。

或許她並非是在成玉那一世才學會了情愛究竟是何,或許早在洪荒時代的那些預知夢裏,她便對它有了感知。只是當時的自己,對一切都很懵懂。

她平生第一次想要修得一個人格,像一個正常的生靈那樣,去體會這世間的豐富情感。那心願在年復一年對於那些夢境的回憶中,變得越來越強烈,最後不可抑制。

她親自安排了自己的十七世輪回。

而後若木門開,人族徙居,少綰涅槃,她為了人族獻祭。

若幹年過去,當靈體自光中重生,她順利地進入了十七世的輪回之中。

在輪回的最後一世裏,並無祖媞記憶的自己,習得了凡人的所有情感,親身經歷了同青年的愛恨別離。她是完完整整的成玉,亦是完完整整的祖媞。作為神的自己和作為凡人的自己,在這最後一世裏,完美地融合了。

此時,坐在這天櫃第一峰之下,厘清前因後續,她通達了一切。

原來同水神有著天定之緣的那個神,是自己。

可這又如何呢?

原以為他們之間的唯一溝壑乃人神之別。可當此時復歸為神,她才明白,即便為神,他們也無法相守。她的確同他有天定的緣分,但她的復歸,並非是為了同他完成這緣,而是為了使八荒安定而再次獻祭。

在許久以前的洪荒,她曾篤定地對昭曦說:“我只是想再修得一個人格,屆時人族安居,我也完成了使命,此後將如何修行,上天著實管不到此處。”

那時候,她是真的以為此後她當是自由的,學習人族七情,是為了更好地抓住她的心上人。沒有想到上天讓她學習人族七情,卻是為了讓她放棄她的心上人。

天命。

天命真是很磨人。

從前她為人族獻祭,並未帶著任何情感,不過覺得履行使命罷了,因此接受那命運也很果決。大概不滿她的無心無欲,天命便讓她做了那些預知夢,開啟了她的好奇心,讓她主動修習了七情。

如今知曉了七情的自己,在這世間有了至真的牽掛,生起了對這命運的抗爭之心,但又因懂得了七情,了解了人族,而不能掙紮,無法背棄自己的使命。

真是悲哀又諷刺。

她捂住自己的心臟,一時疼痛得說不出話來。

或許天命如此,便是要讓她懂得這一切吧。

上蒼不欲她只充當一個實現天道的工具,而希望她真正明白愛與生的意義、守護與獻祭的意義,還有死的意義。或許了解了這一切的神,才是天命所認可的神。

這真是慈悲又殘忍。

她靜靜地坐在那裏,有兩行淚落下了臉頰,她並沒有注意到。

她終於懂得了在若木之門打開前夕,少綰所經歷的痛苦。說出“我不能遺憾,也不敢”的少綰的心,她終於能夠體會。而這一次,她也需要像當初的少綰一樣,即便痛,也要做出一個選擇了。

天櫃第四峰的雪洞中傳出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哀號。小陵魚阿郁渾身是血,被荊棘鎖鏈捆綁在巖洞洞壁上。她已經被折磨了一個時辰。一丈外的青衣男子負手背對她而立,就像他並不是折磨她的人。但對阿郁施行淩遲之刑的那兩把短匕卻明明聽從著他的號令。

短匕並不剜肉,只是一刀一刀割在她身上,讓她痛苦,卻不致命。

阿郁再一次攢出力氣來向男子求饒:“我不知……她是神,我以為她……只是一個凡人,仙君……求您放過我……”

男子冷淡地看著她,忽地嗤笑一聲:“神又如何,人又如何,若她是個凡人,你便能折磨她了?”

阿郁又痛又悔,悔的卻不是她虐殺了凡人,她依然覺得若對方只是個凡人,便當任由自己魚肉;她只悔自己修行太淺,沒看出那女子乃是位尊神,貿然對女子出了手,為自己引來如此彌天大禍。女子既是神,又是三殿下的妻,那日後殿下必然也會知道自己對女子的所作所為;屆時殿下會如何看自己,又會如何對自己呢?阿郁不禁又嫉又怕。

可當那短匕再一次刺入身體,所有這些驚悸惶怕的情緒都被劇痛壓下了,為了活命,她只能不斷哀求:“神君我……我知錯了……我知錯了,求您放過我……”

男子鐵石心腸,並未在她的哀求下有所動容,反倒擡起了手,看著她就像看一個死人,在男子微微壓下右手之時,腹中的匕首紮得更深。她疼痛難當,但更多是驚恐,在那一瞬間她無比真切地感到了身為弱者的無力,就在她絕望地以為自己就要命喪於此之時,雪洞中突然走進了一位玄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