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3/11頁)

陳侍郎大人當年以探花入仕,也曾是個傷春悲秋的風流才子,有這種想法很自然。且風一程雪一程走了半個時辰,他不僅覺得他親自打理出的華光耀目的儀仗隊同這窮兮兮的戈壁不搭,他還覺得乃是朵人間富貴花的郡主同這一切也很不搭。然不搭又如何,大熙宗室中最美麗的貴女還是要便宜給烏儺素了,陳侍郎大人不禁越想越虧,還後知後覺地感到有點惱火。

不過這股郁氣也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陳大人一面行著路一面發現了一個邪門的問題:他們寅中出發,照他的計劃,駝隊行到彩石河畔正好天明。可他們已走了近一個時辰即將到達彩石河了,那盞冰輪似的圓月仍掛在中天,頭上濃黑的天幕也沒有半點放亮之態,仿佛自他們啟程那一刻,時間就停止了流逝,天明永遠也不可能到來。

但陳侍郎也不太確定是不是這一路上見多了邪祟之事自己想多了,或許這只是高原的一種自然天象?然終歸有些後背發涼。

陳侍郎一介凡人稀裏糊塗的,但朱槿他們卻是幾只明白妖,從月移的位置就看了出來,的確是有誰將天象給定住了。

昭曦冷冷瞟了眼中天的月輪,看向身旁戴著一只銀質面具的朱槿,冷淡嗓音裏微含譏諷:“我和連三雖收手了,但看上去想要破壞這樁婚事的人並不止我們兩個,你見天地盯著我、防著他,似乎並沒有什麽作用。”

朱槿沒有回答,只是定定地注視著不遠處的成玉。帶著胡地風味的禮樂聲中,少女身著大紅衣裙,外罩紅底金絲鸞鳥披風,已踏上了彩石河上那座專為迎親而修砌的寬闊石橋,在細雪傾蓋的橋面上緩緩而行,如同一枝柔美而易被摧折的紅梅。

朱槿擡目看了眼頭頂奇詭的天象,而後蹙著眉大踏步去到了成玉身旁。此種情勢下,他當然不能放心將郡主的安危盡付於她身旁那十六個侍衛,盡管他們之中已被他安置了易裝的紫優曇和姚黃坐鎮。

四王子敏達迎立在石橋中央,身後跟著禮官與數名隨從。

不同於大多數烏儺素男子的粗獷健壯,這位王子身量頎長,雖也是高鼻深目的胡人長相,但五官精致,眉目間淺含笑意時更是清俊非常。

敏達上前兩步,一雙碧藍的眼睛深深凝望住成玉:“郡主。”

成玉頷首,施了一禮。

敏達又上前一步,同時伸出右手來,手指有些緊張地在半空停了停,終於下定決心般地落在了成玉的腕側,握住了她的手掌。

成玉愣了愣,似乎本能地想要掙開,但不知為何卻在半途停止了那個打算,任敏達握住了她。但她沒有再看敏達,微微低了頭,視線不知停留在何處。

敏達握著她的手,目光落在她鴉羽般的發頂上:“前些時日聽聞郡主半途遭遇洪水,小王急壞了。”四王子的漢語很流暢,聲音也很溫和。

片刻靜默後,成玉低聲回道:“多謝王子關心。”

敏達微微一笑:“郡主不必如此客氣。宮中已備好婚宴,明夜婚宴之後,郡主便是小王的妻,理應習慣小王對你的關懷了。”說完這些話,像是體諒成玉會害羞,沒有等待她的回答,便另啟了話題,向著一旁的陳侍郎和李將軍點頭,“二位大人千裏迢迢護送郡主來此,一路辛苦了。”

陳侍郎和李將軍上前同敏達見禮,三人沿依著禮制一陣寒暄。尋著這個時機,成玉將手從敏達掌中抽了出去。而就在此時,眾人忽聽得近處一聲暴喝:“小心!”

一直跟在成玉身側的梨響愕然擡頭,她立刻就反應過來那是朱槿的提醒,身體本能地向成玉撲了過去。

與此同時,長河之上忽起狂風。

梨響將成玉緊緊攬抱在懷中,心底不禁凜然,想昨夜朱槿叮囑他們不到最後一刻不可掉以輕心,果然不可掉以輕心。

梨響離成玉最近,雖能第一時間相護,但畢竟法力低微,幸而朱槿應對沉著,立刻催生出了護體結界將她倆護住。

朱槿就在身邊,他們身周還浮動著金光流轉的護體結界,這令梨響微感心安,然結界雖能抵擋外來的傷害,卻擋不住風霜雪雨這等自然天象。

怒風逼得人睜不開眼,梨響空出一只手來擋了一擋,忽覺懷中一空,慌忙低頭,哪裏還有成玉的身影,不禁大駭:“郡主……郡主不見了,怎麽回事?”卻見朱槿仰頭,怒瞪著高空中一團刺目的銀光,右手緊握成拳,一副憤怒至極卻隱而不發的模樣。

狂風漸漸停了下來,那渾圓的光團亦收束了周身刺目的光暈,猶如第二輪月亮,懸掛於中天之上。

隨著那光輪逐漸下移,梨響看到其間似乎藏了人影。待那光輪最後定於半空時,梨響終於看清,光輪正中竟浮著一把攤開的折扇,側身躺臥於扇面之上人事不知的美人,正是前一刻還被自己護在懷中的郡主。跪在扇子邊緣照顧著成玉的麗妝女子梨響也認得,是連宋的侍女,曾來十花樓給成玉送過畫,而站在折扇旁一身灰緞道袍的青年梨響更是熟得很,那是一向同連宋交好的國師。梨響心中一咯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