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3/13頁)

被稱作雪意的白衣少年無奈地看了鬥嘴的二人一眼,目光轉向幾丈開外那孩子。孩子身前不知何時站了位黃衣人,那人背對著他們,黃衫寬袍大袖,籠住纖長身量,發似鴉羽,未綰,亦未束,故而僅看背影,頗有些雌雄莫辨。雪意上前幾步喚了聲:“尊上。”

終於停止鬥嘴的青衣少年霜和與玄衣少女蓇蓉亦隨之上前,那人自然聽到了,卻只是微擡右手向下按了按,是讓他們都退下的意思。流雲廣袖中露出一點指尖來,冰雪似的極白,極纖雅。絕不是成年男子的手。

那人在那孩子跟前蹲下身來,似乎在打量他,然後開了口:“小乖。”是少女的聲音。那聲音如同春水流淌進春山裏的一團濃霧,極軟,極動聽,卻又帶著一點霧色的縹緲,不真切似的。

孩子有些茫然地望著她,像是並不明白她口中的小乖指的是他。她卻似乎很喜歡這個稱呼,再一次喚他:“小乖,”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頭,“你願意跟我走嗎?”

興許嗓子被煙火熏傷了,小小的孩子,說起話來,童稚的嗓音竟有些啞:“我不,”他抱緊手中的小彎刀退後了一步,“我要去找我阿爹阿娘,我要和我阿爹阿娘在一起!”

“這好辦,”她回道,“你的部族已經亡了,你阿爹阿娘也去了,我們可以帶著你爹娘的骨灰一起走。”

孩子聽懂了她的話,這時候才知道部族已亡,雙親已逝,他驀地睜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雙眼一紅,豆大的淚珠便順著臟兮兮的臉頰滾落下來。他抽泣了一聲,卻又立刻忍住了,仿徨地望著眼前的神祇,然而眼淚卻不停地往下滾落。

她有些驚訝似的:“為何哭成這樣?”

孩子年紀雖小,卻已曉事,悲傷得無法言語。她轉過身來,看向身後站成一列的少年少女。說是“看”,也不盡準確,因她臉上覆著一張極精美的青玉面具。面具擋住了她的面容,旁人自然也看不清她的目光所向,只是見她面向著三位隨從,仍舊好奇難解似的:“我也知人有七情,但從不知孺慕之情竟至如此。”又像是覺得那孩子哭得可憐,“你們有辦法讓小乖他不再傷懷嗎?”

離她最近的蓇蓉一臉憤憤,神情中現出委屈:“小乖小乖,尊上何時喚過我小乖!”一跺腳轉身跑了。

霜和望著蓇蓉的背影,一時倍感震驚:“這……她居然跟個小孩子爭風吃醋!”轉頭一看,尊上讓他們哄孩子,跑了一個蓇蓉,只剩他和雪意,他被點名的幾率太大了,趕緊先一步道,“尊上,我可不會哄孩子啊,我是朵蓮花,也不懂人族的七情,”試探著提了個建議,“興許我們讓他哭一會兒他就好了?”

黃衣少女轉臉向那孩子,回他道:“你不想哄小乖,那便去哄阿蓉吧,兩人中你總要哄一個。”

她這廂話剛落地,那廂霜和已不顧一切地奔到了孩子身邊,抱著他就開始和他玩舉高高。孩子只想一個人靜靜傷心,被少年折騰著在半空中忽上忽下,半點沒覺得趣味,伸手只想把少年撓得一臉花,可小胳膊小腿又夠不上,氣得眼淚流得更兇。

雪意陪著少女在一旁看著,兩人皆沒有出手阻止。半晌,雪意柔和道:“尊上初見殷臨、我和霜和時,便為我們賜了名,這孩子將會是您的第四位神使,照理說今日也當得您賜名,尊上想好給他起什麽名字了嗎?”

少女微微低了頭,一縷黑發滑落至脖頸處,那一段纖長的脖頸被那鴉羽般的黑發一襯,白得近乎透明,她想了想,而後輕聲道:“他是人族盼望了多年的光。昭曦是光的意思,從今以後就叫他昭曦吧,帝昭曦。”

那孩子正被霜和拋到半空,像是聽到了她的說話聲,費力地扭頭向她望來。

這一段記憶也正好於此時消弭。那遼闊的原野、原野之上快要被荒火焚盡的人族部落,以及蕭瑟煙塵裏一塵不緇的神祇們,皆似投在水中的影,水波一漾,那影便散了。

三殿下知道,他看到的是帝昭曦初遇祖媞神的情景。那黃衫少女既被霜和與雪意呼為尊上,必然便是祖媞。其實說來奇怪,大洪荒及遠古時代羽化的神眾們,幾乎都能在東華帝君的藏書閣中被尋到繪像,但唯有這位祖媞神,便是翻遍史冊,也難以尋得她一幅清晰繡像。唯一的一幅背影圖,還是來自兩萬年前。

彼時九重天重修史冊,因祖媞神獻祭混沌以使人族得以於凡世安居之事著實是樁大事,天君下令史官務必將此場景繪為畫卷收錄史冊。修史仙官們沿據過往仙箓寶冊的記載,窮盡想象繪出了彼時場景,然著實不敢冒犯祖媞神的神姿,故齊跪在東華帝君的太晨宮前,請與祖媞神同世代的帝君落筆繪出祖媞姿容。怎知帝君竟道他也從未見過祖媞的真容,讓他們隨便畫畫得了。史官們當然不敢隨便畫畫,據說是以三殿下的母後作為參考,揣摩描繪出了一個祖媞背影,大祭大拜後收入了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