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6/8頁)

其實早在煙瀾告訴她之前,長依這個名字,她便是聽說過的。南冉古墓外的那棵古柏曾嫌棄她對花木一族的歷史一竅不通,故而前一陣機緣巧合之下,她找姚黃探問了一下那些過去,因此長依的生平,她全都知曉。

她一點都不懷疑連三對長依之情,畢竟在姚黃同她講起水神和長依的淵源過往時,連她都認為水神是深愛著長依的。彼時她還為那蘭多神發過愁,因在她和古柏的那一段交談中,她知道那蘭多神也認定了這位水神做夫婿。她還暗自感嘆過這段三角戀的復雜。

不想最終,她竟也在其中扮演了一個角色。

煙瀾說她只是一個凡人,和連三的這場遊戲,她玩不起。的確,她一個小小凡人,不過是個消遣,實在不夠格在水神的人生中占有一席之地。連三會有他的轟轟烈烈,或許他愛著長依,將來卻要被迫迎娶那蘭多,和長依不得善終;或許他無法違逆天道,終究還是移情了那蘭多,最終和那位古神成為眷屬。但這一切,和她這個凡人是不會有什麽關系的。同他們比起來,她這個凡人的存在,的確是輕若塵埃。

初雪的平安城的夜,真是太冷了。

雪夜冷寂,幸而房中地龍燒得暖,軒窗開了半夜,也不如何凍人。

火苗舔上手指時,成玉猛地顫了一下,從回憶中醒過神來。經書從手中滑落,長長的一卷,攤開了跌進炭盆中。血抄的經書,字跡凝幹後便不再是鮮紅的顏色,紅也是紅的,卻帶著一種暗沉的鐵銹般的色澤,躺在火中,就像是一個銹跡斑斑的老物件被火苗吞噬了,讓人無法心生可惜之感。

兩萬多字的長經,化灰不過須臾,封面和首頁因耷拉在炭盆外而逃過一劫。成玉彎腰將落在地上的殘頁撿起來,正要扔進炭盆中,目光無意中落在“如是我聞”幾個字上,一時停住了。

半晌,她怔怔地落下淚來。

喜歡一個人有什麽好呢?她想。

是夜,成玉五更方入眠。她睡得不太踏實。閉眼許久,漸漸昏沉,她不太清楚自己是不是睡著了,只是腦中次第回遊了許多畫面,像是回憶,又像是在做夢。

一會兒是青銅鶴形燈的微光之下,連宋面色溫柔,拇指觸到她的眼睛,像對待一件寶物,細致地為她拭淚。一會兒卻是懷墨山莊的高台,他站在煙瀾身旁,當她纏在韁繩裏被碧眼桃花拖行出去時,他別開了目光。一會兒又是楓林深處的溫泉中,他神色冰冷地告誡她:“以後別再靠近我。”最後是國師府上的泉池旁,冰鑒上他的面目清晰起來,當她問他“我也是一個消遣嗎”時,他皺了皺眉,有些涼薄地反問她:“不然呢?”其實他沒有說過那樣的話,她不知道她為何會想象出他說了這樣的話。

她像站在一處斷崖旁,猛地被人推下去,一瞬的失重之後,她飄在半空中,身周都是迷霧,身體空落落的,心也空落落的。她大概有些明白自己在做夢了。

迷霧中緊接著出現了坐著輪椅的煙瀾,微微垂著眼皮,有些憐憫地看著她:“你只是一個凡人,你和我們是不一樣的。”

然後她轟地墜落在地。想象中的痛感卻並沒有到來。她呆了一會兒,攢力從地上爬起來。眼前仍是一片白霧,腳下亦是一片白霧,腳底觸感柔軟,不似實地,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泥潭裏。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只是一味地走,並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裏。

就在這時候,霧散去,前方有光,光中出現了一雙人影,她聽到了說話聲。

“自墨淵封鎖若木之門迄今,已有七百年,他不願你打開那道門,所以七百年來,你想盡辦法也開不了那扇門。他是想留住你。”說話之人距她數十丈,背對著她,一身明黃衣裙,個子高挑纖麗。她覺得那背影有些熟悉,聲音也有些熟悉。她感到了一絲怪異,卻難以分辨這熟悉和怪異從何而來,只是聽那人繼續道:“父神之子,他若不想爭,便能做到與世無爭,他若想爭,你也看到了,不過七百年,他便結束了這亂世,一統四族,而若非因你之故,五族皆已入他彀中。他想要留住你,他便一定會留住你,你便是來找我,你我合力,我們也無法打開那道門將人族送出去,不如就如此吧。”

那人之言成玉句句聽得清晰,卻全然不知她所言為何。而那人話畢,站在她對面的白衣女子方擡起頭來,容成玉看清她的容貌。她從沒見過那張臉,因那樣美的一張臉,若她見過,便必然會有印象,即便是在夢中。

她不由自主地近前,靠得那樣近了,交談的兩名女子卻並沒有發現她。

“你已經許多年不再做出預言了。你看到了那個結局,是嗎?”白衣女子開口,眼尾輕輕一彎,彎出一點笑意。她原本是極為美又極為疏冷的長相,仿佛一身骨肉皆由冰雪做成,兼之一身白衣,便是烏發上的唯一飾物也是一支白寶石攢成的鳳羽,望之只令人想到冰魂雪魄、冰天雪地。可偏偏她的眼睛不是那種冷淡的長法,眼尾有些上挑,一笑,便勾魂攝魄地嫵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