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 天道深遠

蓋海艦隊,自泗口入淮,順下出海。而後北上,過大河之尾,又溯河而進,泊於甄都城外,十八裏浦。放司空車駕登岸,班師入朝。

此時,下邳之事,已朝野盡知。然禁中內外,皆諱莫如深。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百官各執一詞。無有定論。太史令言,江淮梅雨,雖早發,然淅淅瀝瀝,時斷時續。並無暴雨如注,乃至溝渠水滿而溢。且下邳本就地卑。歷代國相,築堤穿渠,不遺余力。更加薊王鑿穿內外循環水道,連通四瀆八流。下邳因水而興,國中屬吏,倍加維護。更加徐州四國一郡,皆無水情。何以獨,下邳潰決。謂反常則妖。太史令斷言,必是人禍無疑。

當朝太史令,名喚王立。

曹操聞之,使人語曰:“知太史令忠於朝廷,然天道深遠,幸勿多言。”

言下之意。下邳大水,毋論天災亦或是人禍,皆勿多言。太史令,心領神會。閉口不言下邳水情。萬幸,司徒伏完表奏,被尚書令桓典暗藏於袖。私夾出宮,焚於司徒府內室。故朝中皆不知,伏完緊隨呂布上表,劾奏曹孟德,陽奉陰違,借道滅虢之大不敬罪。

人前囂張,人後膽怯。

下邳城外,中道擱淺。若非陳元龍,湖海豪士,大義當先。換做守將張超,亦或是徐州一裨將,聽命行事。前後包夾,魚油縱火。全軍覆沒矣。

於是閉門謝客,稱病不朝。

荀彧,程昱,聯袂來訪,方知曹孟德真犯頭風。話說,曹太保入土為安。曹孟德守孝期間,便渾渾噩噩,似有舊病復發之嫌。守期將滿。徐州便入寇泰山。曹孟德受此一激,遂強打精神,親領兵出征。不料,下邳城外,誤中陳宮之計。僥幸得脫,積郁成疾。

“明公,可知下邳之險。”荀彧榻下進言。

曹孟德仰面而笑:“陳公台,深知我也。”

因深諳曹孟德秉性為人。故陳公台,可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是也。

程昱語透深意:“陳元龍,湖海豪士。當可,為朝所用。”

“嗯。”曹孟德聞弦歌而知雅意:“當封何職。”

“可表為伏波將軍,兼領廣陵太守。”程昱進言。

“哦?”聞此言,曹孟德亦是一愣。

本朝號“伏波將軍”,最為著名者,當屬馬援。凡言伏波,必稱馬援。雖非雄職,卻有雄名。授陳元龍,伏波將軍,乃極盡褒獎也。

“此乃,離間之計乎?”曹孟德問道。

“然也。”程昱答曰:“陳元龍,放明公,雖出公義。然必為陳宮所恨。今,再加封伏波雄名,必為呂布所忌。如此,廣陵不為呂布所用也。”

“善。”曹孟德從諫如流。

陳元龍並陳公台,號“二陳”。乃徐州智囊。徐州,乃四戰之地。西北有曹操,東南有袁紹。尤其廣陵一郡,扼守徐州南境門戶。正因有陳元龍,方能令呂奉先,安心向北。與曹孟德,決一雌雄。若離間計成,將相失和。呂布心憂廣陵,不敢全力北顧。此消彼長,難有寸進矣。

謂“事不過三”。陳公台連設二謀。偷天換日,瞞天過海。若非被王太師截於半道,曹氏父子,萬事休矣。饒是虛驚一場,仍累及曹太保,一命嗚呼。如今將出喪期,又設毒計。泗水潰決,將兗州大軍困於死地。若非陳元龍,深感有違大義,抗命不遵。放任泗水自流,浮舟脫困。

曹氏父子,皆亡於陳公台之謀矣!

呂布,一介匹夫,布衣之雄耳。若無陳公台輔佐。焉能位列六雄,何來今日。

心念至此。曹孟德有感而發:“‘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某不如陳公台,多矣。”

見程昱來看,荀彧言道:“明公可知,神智夫人,新野(之)事乎?”

“薊王甘後,護麟子南下。”曹孟德焉能不知。

“時有賊人,發南陽陰氏丘。有陰氏(亡)婦,顏色如故。賊人販於中野,欲配嫁殤者。幸得甘後,千金贖回。又親載棺槨送還。過小長安聚,被追兵所困。時有聚中別帥,汝南陳到,一力保全。方有長坂坡趙子龍單騎救幼主,陳叔至獨守主母於杏林塢前。護甘後,『母子俱全』。後與薊王相見。”荀彧赤膽忠心:“可比明公,解兵救急。陳元龍,大義不攻乎?”

“文若,所言是也。”曹孟德,終是淚目。

“‘故用國者,義立而王,信立而霸,權謀立而亡。’”荀彧,字字珠璣,肺腑之言:“‘昔晉文公納周襄王,而諸侯服從;漢高祖為義帝發喪,而天下歸心。’明公,今為三公。定神器,續漢祚,當為天下先。”

不愧荀氏,家門翹楚。荀文若,乃是規勸曹孟德,少行權謀,多尊大義。

試想。陳公台,縱智機千變,絕頂聰明。前後設二謀,皆功虧一簣。凡夫俗子,無知之人,托言“吉人自有天相”。有識之士,一笑了之,不必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