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她用涼水沖了臉,平復了心情,開了衛生間的門。以後她還要和方穆揚一起生活,老躲他不是辦法。她又不是害羞的小媳婦兒,沒來由的害羞反而給了他捉弄她的機會,倒不如大大方方的。

方穆揚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那意思是怎麽還沒洗就出來了。

費霓沒理他,翻開了自己拿來的包。

費霓來招待所之前,她媽媽貼心地給她準備了一個包,裏面裝了換洗衣物和睡衣,說是睡衣,其實是一條裙子,上下一般寬,沒有袖子,沒有腰身,那是她給姐姐做窗簾的時候,用剩下的布給自己做,穿著倒是涼快。大概是她母親太著急,拖鞋拿的木頭的,她本來有一雙海綿底兒的新拖鞋。

在方穆揚的注視下,費霓拿了睡裙和白布胸圍,剛走一步,又轉身拿了襯衫,才重新進了浴室,鎖上了門。因為有方穆揚在外頭,她一個人在衛生間洗熱水澡並不比在公共浴室放松多少。水溫很高,她匆匆打了香皂和洗頭膏,又任由熱水將這些泡沫沖走,整個過程不超過五分鐘。她忙著拿毛巾擦了,開始穿衣服,因為擦得不太徹底,衣服貼在身上,她只能又去解胸圍扣子,左邊開扣,一共五顆,白棉布裁的,很吸水,整個黏在身上。要是在家睡覺,她是不會在裙子裏套這個的,可裙子太寬了,不穿實在不成樣子。她重新拿毛巾在身上擦了一遍,又把剛除掉的衣服穿上,頭發擦到八分幹,彎腰把自己洗掉的長發撿起來扔進垃圾桶。

一切做好了,她還沒準備好怎麽面對他,便擠出一截牙膏,邊刷牙邊調整自己的心情。

她洗澡用了五分鐘,刷牙卻用了十分鐘。等她臉上的表情都準備好了,卷好換下來的衣服,才打開衛生間的門。她的裙子很寬,反倒顯得人更瘦了,上半身又披了件襯衫,下半身露出一截小腿,小腿剛被熱水滾過一遍,白得沒那麽純粹,有些泛紅,拖鞋與地面接觸,發出噠噠的響聲,她因為這聲音有點兒不好意思,又努力抑制這不好意思。

方穆揚的臉轉過來,對著她笑。

為了顯示自己坦蕩,費霓也對他笑了下。笑得不太自然,以至她忘記了自己剛才準備好的表情。

她趿著拖鞋走到床前,盡可能坦然地將卷起來的衣服塞進自己包裏。

“換下來的衣服,我給你一起洗了吧。”

“不用,謝謝。”

“別這麽客氣,你以前也沒少給我洗衣服。”

費霓堅持說不用,方穆揚也隨她,他開了房間門,留給費霓一個背影。

費霓不知道他這個點兒出去幹什麽。電扇吹得書頁嘩嘩響,她站在桌前,去翻書的封面,一眼就看到了鐘表維修手冊幾個大字。

她的手指落在書上,聽到門響,又收回來落在椅背上。

方穆揚進來,遞給費霓一個吹風機,“再吹吹吧,濕著睡覺不好。”

方穆揚不僅從前台借來了吹風機,還要來了一盤蚊香和一個僅裝著一只火柴的火柴盒,火光落到蚊香片上,房間裏換了一個味道。

見費霓還不吹,他奪過她手上的電吹風,插好電,沖著她頭發吹,費霓搶過來,“我自己來。”

方穆揚將電扇頭朝向換了,掀開暖壺蓋,拿杯子倒了水,放在電扇前吹,“這水燙,你一會兒再喝。離電扇遠點兒,別吹涼了。”

費霓的手指撥弄著自己的頭發,低頭跟他說謝謝。

方穆揚指了指衛生間,“你還進去嗎?”

“不去了,你進去吧。”

吹幹了頭發,費霓坐在櫥櫃前翻鐘表維修手冊,扉頁上他哥哥祝他成為一個有用之人,特意給他寄了這樣一本書。可就算學會了,也沒有鐘表廠要他去工作。費霓又想起了家具的事,就算方穆揚會打,也是很費功夫的事,他去連環畫學員班,還是應該以畫畫為主。她這樣想著,便在腦子裏琢磨誰打家具缺木材,好把木料轉出去。

想著想著,方穆揚就出來了。方穆揚沖的是冷水澡,他插隊的地方好處是不缺水,一年四季都可以洗澡,從春到冬,他洗澡就三個步驟,一盆水澆下去,肥皂從頭打到腿,再澆另一盆冷水沖幹凈。多年來他練就的習慣讓他洗澡很快,十分鐘的時間,他不僅洗好了澡,刷好了牙,連換下來的衣服都洗好了。

方穆揚比費霓坦蕩多了,上半身坦坦蕩蕩地穿了件黑色背心出來,在窗台上掛他過了一遍水的衣服,就連背心他也是為體諒費霓才穿的,他的胳膊很結實,一看就沒少幹活兒,典型的瘦而不弱。在油水有限的時期,成為個胖子是個成本很高的事情,方穆揚顯然沒這個資本。

他掛好衣服走到費霓背後,拿了吹風機開始吹頭發,費霓想起身,發覺被方穆揚圍了起來,他一手撐著櫥櫃,另一只手拿著吹風機。她要站起來,無疑要碰到他。費霓只能繼續看他的鐘表維修手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