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華夙走近,朝著容離的面龐吐出了一口鬼氣,清淡如蘭,和這黑沉沉的鬼氣不大相稱。

那鬼氣好似在水中綻開的墨汁,倏然鋪張開來,將容離裹了個完全。

容離擡起手,只見絲絲縷縷的鬼氣跟黑綢一般在她身側繚繞,再一眨眼,身上略微一沉,鬼氣竟化作了一襲黑袍。

這黑袍長及足底,輕盈地曳在地上,把她的五指和鞋尖皆蓋得嚴嚴實實的。

容離愣了一下,看了看身上的黑袍,又朝華夙身上那一身看去,竟似是一模一樣。她將袍子扯高,將大半張臉遮了起來,詫異道:“這樣就好了麽?”

華夙忽地笑了,眼中笑意極淡。

容離不明所以,訥訥道:“怎麽了,莫不是這黑袍還有穿反一說?”

華夙哂著,伸手展開了五指,掌心懸自她額前緩緩下落。

一股寒意撲面而來,容離不由得閉起了眼,覺察寒意散盡,才試探般睜了雙目。

華夙道:“倒是忘了把你的臉給遮起來,否則若是叫凡人撞見,定會看見你這一張臉在半空中浮著,平白坐實了化鬼的謠言。”

容離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當真信了,“那可要不得。”

華夙但笑不語。

容離這才明白自己被戲弄了,擡起手不輕不重地推了一下她的肩,那力道近乎於無,輕若鴻毛。

華夙往肩上一拂,“這就氣了?”

容離睨她,面色病懨懨的,流轉的眸光含著嗔,很是靈動。

華夙坦白,“只是再多施了些鬼氣予你,省得那石像裏的東西圖謀不軌。”

容離杏眼圓瞪。

“好了。”華夙手一揮,合起的門兀自打開。

一人一鬼肆無忌憚地出了單府,連一個人也未驚擾,大門一啟一合,丁點聲響也未發出。

更夫恰好在府門外經過,敲了幾下梆子,揚聲喊了起來,身側好似有什麽東西一拂而過,不像風,柔柔軟軟的,恰似什麽綢緞料子。

他驀一回頭,街上除他以外空無一人,兩側屋舍外懸著的紅燈籠微微晃著。

也許是風。

更夫搓了搓方才似被綢緞拂著的手臂,又敲起梆子往前走。

容離不大明白,這鬼明明可以用上術法,為何偏偏要親自走這一趟。在走了一陣後,她忽然明白……

這夜太靜了,皇城就算再幹凈,也不至於幹凈成這般。

“知道我為何要帶你走這路了麽。”華夙那黑袍窸窸窣窣響著。

“約莫猜到了。”容離道。

華夙知曉她聰明,故而只是輕輕一哂,“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命數一盡便會化鬼,化鬼後卻不能一下就投胎,不但要等無常引路,還講究先來後到。”

她稍稍一頓,又道:“皇城上紫氣升騰,厲鬼會受其震懾,魂靈純凈者,只要不造作,便能安然等到無常到來。”

容離左右看了看,“現下連點幹凈的魂都瞧不見。”

“不錯。”華夙頷首,“也不知是被引開了,還是……”

容離心一緊。

華夙冷聲道:“還是說,什麽東西貪嘴了。”

周府的門被叩響,守門的仆從歪著身靠在邊上,聽見這聲音陡然驚醒。

那仆從聽見更夫敲梆,心陡然一沉,這時候敲門,也不知是哪來的叫花子在鬧事。他揚聲喊道:“莫再敲了,再敲就把你送去官府。”

門環又響了兩下,無人應聲。

仆從本就困乏,心一煩便推門往外看了一眼。

門外空蕩蕩的,寒風從他身側溜進府中。

仆從往外看了一陣,未看到人影,低聲道:“敲了門就跑,大半夜來此作惡,也不怕撞鬼。”

容離攏緊了身上的黑袍,跟著華夙進了周府,她回頭朝那小聲嘀咕的仆從看了一眼,小聲道:“別嚇著人。”

這袍子是掩住了她的身影,卻未能遮蓋她的聲音。

寒風中,那聲音輕飄飄的,好似什麽東西在嗚咽。

仆從關上門後猛一回頭,拍了一下腦袋道:“怕是困出毛病來了。”

華夙輕哂,“也還不知是誰在嚇人。”

容離悶聲睨她。

進過那假山一次,再來時已是輕車熟路,輕易就找到了長廊那一頭灰沉沉的山。

夜涼如水,月色清寒,假山裏頭卻亮得如同白日,許是裏邊點滿了蠟燭的緣故,不光亮,還熱烘烘的。

容離跟在華夙身後,手裏握著畫祟,聞著這香火味,又有些頭暈目眩。待走至石像前,她已近乎要憋不住氣,掩著口鼻急急咳了幾聲。

石像上又多了一道細微的裂痕,貫穿其左額角到右耳,好似刀疤。

這石像本就兇神惡煞,眼瞪得老直,多了這裂痕後,好似更加兇惡了。

華夙腳一踏,周遭的燭火全數熄滅,青煙裊裊,這本亮堂堂的假山洞裏頓時昏暗無光,伸手不見五指。

容離擡起手腕,想畫出一盞燈來,她才剛提筆,便見華夙掌心一翻,手心裏燃起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