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門被小心翼翼推開,寒風呼啦一聲刮進屋裏,將腳爐上飄出的青煙給刮散了,像極屋裏躺著的人一樣,不禁吹,這命薄到風一刮就能被無常勾了去。

容離躺在床上,單薄得好似一張紙,露在錦被外的腕骨細細瘦瘦的,發上的朱絳未解,在蜿蜒的黑發中若隱若現。

當真是個美人,又白又纖細,即便無甚生氣,可多看一眼就叫人心驚。

不錯,是心驚而不是心軟,她模樣長得太稠麗了些,面色越是蒼白,就顯得那眉眼越發濃墨重彩。

容長亭走進屋裏,身後跟著蒙芫和四夫人姒昭,還有管家和兩個侍女。他踏進屋中時腳步一頓,眼中怒意騰騰,又有些難以置信,分明是不信自家女兒竟住在這等地方。

他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本想大罵出聲,可瞅見容離靜靜躺著,不得不將話音咽了回去,生怕將自己這柔柔弱弱的女兒給嚇著了。

跟在後邊的侍女連忙關緊了門,冷不丁哆嗦了一下,就算是她這丫頭也覺得冷,何況是本該被捧在掌心的大姑娘。

竹園是整個容府裏唯一未挖地龍的,隆冬一到,冷得就跟被埋在了冰窖裏一般。

容離聞聲坐起身,臉白如縞素,可披在身後的發卻黑如潑墨,就連翕動的眼睫也是濃黑的,那瑩潤的眸子一轉,朝容長亭望了過去,眼中竟露出了幾分委屈來,淡色的唇略微一顫,說道:“爹。”

容長亭怎會不心疼,指著地就道:“我離府不過三月,你們就是這般待她的?”

蒙芫哪敢說話,她揪著手絹,朝姒昭看了一眼,卻見姒昭正定定看著老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莫怪三娘和四娘,是離兒要搬過來的。”容離輕著聲開口,纖長的發垂在身前,那支著身的雙腕看似不堪一折。

“若有委屈盡管差人給爹送信,何必這般折騰自己!”容長亭走上前,想去撫容離的發,手剛伸向前又僵硬著收了回去。

容離擡了眼,眸光卻是越過了容長亭,瞧向了屋中鬼婦。

二夫人已然站起身,一動不動地站在蒙芫面前,一只手撘上了蒙芫的肩。

蒙芫哪能瞧見這只鬼,只覺得左肩忽地一重,似有些酸痛,不由得轉了轉肩頭。

容離有氣無力地說:“是上良觀的師父說的,這竹園靜謐養神,還能辟邪,離兒搬來興許還能續上幾年陽壽。”

她話音剛落,蒙芫渾身一個哆嗦。

“胡鬧!”容長亭呵斥了一聲,“這上良觀的道士是誰請來的?”

容離朝兩位夫人看去,清靈靈的眸光左右搖擺了一瞬,盯得蒙芫後背寒毛直豎。她眼一彎,輕聲道:“三娘一片好心,替離兒去上良觀求了簽,順道還將師父請到了府中。”

蒙芫聽後只覺肩頭越來越沉,那凍骨的寒意還直往她身子裏鉆,她連忙道:“我前日還勸了離兒,她硬是不聽,偏要住在這。”

容長亭怒不可言。

“哪料到這隆冬天這般冷,冷得我連腦仁都僵了,近日裏身子也越發虛弱,還以為等不到爹爹回來了,三娘勸未勸,也……不大記得了。”容離仰著頭看容長亭,好生可憐。

蒙芫就跟見了鬼一樣,哪知這大姑娘何時這麽會說話了,這明槍暗箭的,全往她身上戳。

姒昭掩著唇笑了一下,“老爺回來了便好,也好將離兒勸回蘭院,只是蘭院空房不多,先前那屋子……”

未等四娘將話說完,容離道:“先前下了一陣雨,三娘的屋叫風把屋瓦掀了,下人道是一時半刻修不好,離兒便勸三娘暫且搬了過去。”

“我倒是不知,我離府這三月裏,府中之人竟連屋瓦也不會修了。”容長亭回頭,眸光深深地盯向蒙芫。

蒙芫猛地低頭,也不知肩上壓了什麽,她身一歪便倒在了地上,撲通一聲,就跟跪地謝罪一般。

“怎嚇成這副模樣,我莫非是什麽豺狼虎豹,還是你使喚下人放著屋頂不修,住著蘭院便不走了?”容長亭垂眼看她,氣得擡手扶額。

這一路顛簸,他本就未歇息好,一回來竟就見到了這等事,真叫他……頭暈目眩。

蒙芫艱難站起身,多少有些狼狽。

“老爺!”姒昭連忙扶了過去,說道:“這不是雨剛停,寒風便刮起來了麽,實在不好修,也怪不得三夫人,可謂是和氣生財,老爺莫要氣了。”

“爹爹莫氣,離兒搬回去就是了。”容離又輕咳了一聲,微微側過頭,尋思了一陣道:“蘭院裏似乎有間空房,雖說小了些,但也足夠住人了,不如離兒搬到那側屋去。”

“梅院呢,我記得梅院似還空著。”容長亭皺眉。

“若當真要搬,離兒還是想搬回蘭院的。”容離擡手將垂在臉側的發撩到耳後,“說來離兒也未必能在府中久住了,可惜離兒生來身子骨便弱,算命的道是活不過二八,如今倒是好不容易過了碧玉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