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身處幻境之中, 玉瀲心意識清醒,明白這不過是嶽無極的陰謀——為了祭壇上的法事順利進行, 設法拖延時間。

她該在第一時間破開幻陣,沖上祭壇,斷其肖想,破其執妄。

可她同時,又在這清醒的認知中,遲疑了。

不得不承認,嶽無極狡猾至極, 震魂魂骸則最懂人心。

它總能輕易窺破旁人深藏於魂魄甚至輪回中的秘密, 借以抨擊心神,或拉扯牽制,或愈卷愈深。

她直白地凝望幻境中闕清雲,捕捉對方眼底深切的憂思, 與沉重的,化不開的濃情。

將那幽潭深處難得漾動的波濤深深印入魂識之中。

她對闕清雲的恨纏連萬年之久,可與之相對的, 是與這人宿世相煎,糾纏不休的渴求。

時間繼續向前延伸,闕清雲以兩成魂魄供養鏡虛, 自身真氣倒灌, 痛不欲生。

闕清雲在月黑之夜獨往後山,將宗主印盛入木匣,設陣、留字, 再悄無聲息,若無其事地回到她身邊,摟著她入眠。

若她繼續沉迷於幻象之中, 她將看到更多的闕清雲,亦或是真相,亦或只是她的臆想。

畫面中白衣似雪的女人,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在她的心尖上。

她自恨其清高,卻也愛極了對方每一張臉孔,每一個模樣。

連同闕清雲刻意藏起的秘密,詭譎多變的私心,或是大無畏的信仰,她都一並愛著。

這從她潛藏的記憶中抽調出一幕幕,組成她看到的,聽到的,有關闕清雲的一切,牽拉她的神魂,令她難下決斷。

·

祭壇兩側的篝火越燒越旺,自帝女身上淌下的鮮血汩汩流淌,在石棺底部匯成小河。

陣成,女孩兒陡然驚醒,卻因四肢劇痛扭曲了臉孔。

五臟六腑有如刀割,逆血湧上喉頭,噗的一聲吐了出來,濺了她滿臉滿身。

她身體虛弱,像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撕扯她的魂魄,痛得她渾身抽搐,可喉嚨卻被人扼住,除了涕淚橫流,半點聲音也難發出。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艱難張嘴,嘴角霎時溢出裹著白沫的鮮血。

瞳孔開始渙散,意識也變得模糊朦朧。

痛苦、絕望、恐懼。

不解,亦不甘。

她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需得經受這一切。

自來到這世上,因為身份、地位,她的周圍時常暗藏殺機,身邊的婢女仆從換了一批又一批。

然而,再如何小心翼翼,她也未能逃脫宿命,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些人的眼中釘。

她感覺自己的魂魄正脫離身體,她將去往未知的地方,遊離、消散,不再記得這荒誕且毫無意義的人生。

這或許,也是一種解脫。

·

嶽無極興奮地凝望虛空,那一縷縷殘魄正在術法感召之下緩緩聚合。

他癡迷的眼神中透出無邊的熾烈與瘋狂,高舉雙手,唱誦贊歌,黑色的祀袍隨風起舞。

苦心籌謀三余年,原該更不著痕跡,利用那骨笛一點點吞噬炎琴悅的魂魄,等待更萬無一失的時機。

但聽瀾宗來的師徒二人打亂了他的計劃,玉瀲心的存在更是令他忌憚,不知何時就可能摧毀他籌備的一切。

他等不了,亦不願再等。

“雲月寒,雲師妹!”嶽無極高聲喚道,“炎氏之人害你枉死,師兄自會替你報仇,你且回來罷!”

其聲落下,虛空中那縷魂魄愈發凝實,與此同時,嶽無極身後作為祭品的炎琴悅則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招魂祭禮已進行到最後一步,只需將雲月寒的魂魄送入保存完好的屍骨,再用炎琴悅的血將其魂魄與肉身黏合,他的雲師妹便能死而復生!

他眼中火焰愈發熾熱,盡管這場法事消耗巨大,令他臉色煞白,體力不支,但他即將達成夙願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任何人也不能阻止他復活雲月寒的決心!

可就在此時,虛空中凝結成型的魂魄開始飄搖顫抖,被術法牽引的那團魂火扭曲掙紮,一聲聲悲慟的哀嚎從中傳了出來。

嶽無極聽聞此聲,頓時臉色大變,瞳孔收縮,不可置信。

隨即心頭便升起不可遏制的驚怒與不平,憤聲道:“為什麽?!為什麽你不願意?!”

“你當初死得那麽冤枉,為什麽不肯復活?!”嶽無極面色扭曲,陷入魔怔似的瘋狂咆哮,“師兄知道,必定是那炎氏子逼迫於你,雲師妹!你不要害怕,有師兄在,師兄必定會為你討回公道!”

可聽聞他之所言,那剛剛聚合的魂魄不僅沒有停下顫動,反而掙紮得越發厲害,淒聲陣陣,籠罩整個祭壇。

嶽無極為這厲聲叫囂所擾,竟是氣急攻心,倏然一口逆血噴在台上。

他怒目圓睜,眼中盡是不甘與急怒,為了復活雲月寒,他做了許多傷天害理之事,如今眼看勝利在望,已經到了最後關頭,被他召回的雲月寒卻不肯回到其肉身之中,重返陽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