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入目是茫茫無盡的黑暗, 伸手不見五指,深淵幽寂無聲, 良久方聽得水滴落下,滴答輕響,於空空寂寂的黑暗中沉浮,再緩緩消弭,不見其蹤。

哐啷一陣金鐵交鳴,沉寂的墨色被撕裂,被喚醒。

衣衫襤褸的白衣女子睜開眼睛, 半掩的長睫斂下眸心隱忍的戾氣, 她秀麗清絕的容顏在這昏暗的地牢中愈顯蒼白。

兩根寒鐵鍛造的透骨釘洞穿她的鎖骨,血跡已然幹涸,在她素白的衣服上凝成斑駁妖艷的梅瓣。

這顏色,像極了玉瀲心濃艷卻不落塵俗的紅唇, 與那頑劣之徒疊上她心尖的纏綿親吻。

她半個身子沒入寒潭,幽冷的氣息一股接著一股穿透經絡,沿著背脊緩慢攀爬, 像百足之蟲啃咬她的筋骨。

丹田空空蕩蕩,內力已揮霍一空。

貼滿靈符的枷鎖束縛她的雙臂,鎮壓著她體內殘余不多的靈氣。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 如此冷寂惡劣的外在環境, 有利於輔助鎮壓她體內的魔毒,這百爪撓心的痛楚哪怕恍然隔世,依然記憶猶新。

她被道衍宗扣入此地已逾數日, 肉身經受的苦難尚在其次,魂魄殘損的疼痛沒日沒夜地折磨著她。

魂骸尚在之時並不明顯,但如今, 缺失的部分魂魄令她時而清醒,時而混沌。

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不見日升月落,難辨歲月春秋,沒有盡頭的等待足以消磨不屈的意志,讓桀驁不遜的孤客俯首臣服。

道衍宗的手段歷來如此,毫無新意。

她稍稍一動,鐵鏈便發出嘩啦嘩啦的脆響,這黑暗越是寂靜,金鐵交鳴之聲越刺耳,越清晰。

不知過了多久,濃如潑墨的夜色漾起粼粼波濤,虛空中憑空浮現一人身影,頭戴兜帽,遮去了半張臉孔,只露出一段緊致細膩的下頜,與獨屬於女性柔美飽滿的唇峰。

女人渾身罩在寬大的黑袍中,看不清她的長相,亦無法辨別她的身份。

可闕清雲神色無波,好似對這一切早有意料,未待其人走近,她便嗤聲笑道:“你們道衍宗的人,都愛這般掩耳盜鈴,自欺欺人麽?”

女人腳步稍頓,隨後又平穩上前,足尖踩著寒涼的水面來到闕清雲身邊,探出兩根纖細柔白的手指,輕輕挑起她毫無血色的臉。

玉白的纖手拉扯帽檐,兜帽向後滑去,三千銀絲猝然垂落,女人膚白若雪,卻有一雙通透如玉的血眸。

她與闕清雲對視,卻並不說話,沉默的雙眼寂靜而輕慢,柔軟冰涼的指尖撫過闕清雲光潔的下頜線,拇指在其耳後敏感細膩的肌膚上盤旋打轉。

良久,待得後者身子情不自禁地顫抖,她方勾了勾唇角,戲謔又冷漠地質詢:“論修為、天賦、背景、才能,甚至容貌,她哪一樣比我好?”

其聲幽冷,在寂靜的黑暗中纏綿起伏,叮泠若水,如聽仙樂。

闕清雲閉上眼,任後者輕薄,她自無動於衷。

白發女人輕佻地托起她的下頜,迫使她揚首仰面,傲慢的視線描摹闕清雲清麗出塵的眉目。

蒙天地恩寵,這舉世無雙的容姿,再看多少遍,仍美得叫人挪不開眼。

見其始終緘默,女人輕笑一聲,松手起身,帶笑的語氣中帶著清絕無心的涼薄:“渾天道尊已親往聽瀾宗,卻不知你甘願舍身相護的小徒弟,能撐得了多久?”

闕清雲眼瞼輕顫,終於又睜開眼來,她微微擡眸,清寒的視線與眼前女人短暫交錯。

“生如何?死如何?”

她口中呵一聲冷嘲,手腕處的鐵索嘩嘩作響,“大不了,再從頭來過。”

白發女人清清冷冷的目光悠然垂落,抿起殷紅的唇角,揚眉輕笑:

“你可真是個,薄情寡義的女人。”

她俯下身,指腹輕按闕清雲白皙的頜尖,語調清寒,“縱使再過一萬年,你也掙不脫,逃不掉。”

“沒人能救得了你,你只能眼睜睜看著,你那心心念念的小徒弟,再一次死去。”

·

丹陽殿萬物寂滅,入目所見盡是斷壁殘垣,濃稠如墨的黑暗覆蓋荒野,將天地間殘余的靈氣吞噬殆盡。

玉瀲心站在漆黑的天幕之下,紅裙拂地,姿態蹁躚。

她遙望浩瀚虛空之中那張猙獰扭曲的獸臉,渺小的身影如蜉蝣撼樹,仿佛只要饕餮吹上一口氣,她就會隨風飄遠,灰飛煙滅。

實力如此懸殊,她卻巋然不動,沉默的雙眼中藏納寂靜的波濤,暗潮在她瞳孔深處洶湧。

遮天蔽日的巨獸竟在她的注視中敗下陣來,黑暗緩緩褪去,日光穿透雲層,重照大地。

饕餮氣息所過之處,所有生靈被其絞殺吞噬,除了滿地鮮血,連屍骨都未留存。

空氣中充斥著經久不散的血腥之氣,死亡堆疊所成的腥臭,濃郁到令人作嘔。

玉瀲心輕拂長袖,擡眸遙望璩陽之所在,那雙妖嬈魅惑的瞳眸中,靜默無言的心緒緩慢沉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