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雖九死其猶未悔

從廚房的儲物櫃中, 摸出了幾瓶從屈臣氏那裏買來的玻璃瓶裝汽水,選中了瓶橘子味的,少庭開了蓋,頗為豪放的就著嘴便喝了兩口。

走出廚房時正在想, 原來屈臣氏的歷史這麽長, 他印象中這不是賣化妝品的店麽, 就看到許懷清正坐在客廳中彎著身子, 拳頭抵著額頭, 正是一副“沉思者”雕像模樣。

少庭現在見到許懷清此人, 倒不會和之前一樣是老鼠見了貓那般,明眼人都看出來他有點怕他——以至於總是躲著他, 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硬是做到了和便宜爹沒什麽交集。

誠然和許懷清自己也總是早出晚歸有關,如今不知不覺間大家相處許久, 就像許少庭曾經說過,兩人之間都需要時間來緩和關系,他屏著呼吸,握著玻璃瓶汽水小心穿過回到臥室必經的客廳,在時間的作用下,現在確是不怕許懷清這人了, 只是怕自己的腳步聲打擾到這人。

也許他不是故作沉思者,他是真的正在沉思中,對不對?

且許懷清在沉思什麽,或者說愁苦什麽, 他也猜到一二,他聽到許懷清在電話中說的話,心中未免不憤恨日本人所作所為。

但同樣因來自百年後,他很明白歷史的最終結果, 所以注定不會如許懷清這樣。他有憤恨,但並無憤恨之外那無能為力的悲慟。

可一只腳都踏出了客廳範圍,玻璃瓶口泛著橘子味道,半瓶汽水晃晃蕩蕩的轉了個方向打圈,那瘦弱少年還是嘆息一聲,轉過身走到了這位沉思者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沉思者似有所覺,撐著額頭的手收回來,苦惱的揉了揉自己太陽穴,出聲問道:“少庭,還沒睡麽?是我打電話吵醒你了嗎?”

少年坐的板正,如今說不上怕許懷清,可見著這人還是不自覺的如同見了教導主任那樣,總覺對著這樣的人你是不能用輕松怠慢的姿態來面對他。

也不能太隨意放松,好像就是對這樣的一個人不尊敬似的。

“還不到九點。”許少庭說,“這個時間我一向都還沒睡。”

許懷清便說:“還是早點睡,這樣早起對身體也健康。”

他心中吐槽,這個時間哪能睡得著。

許懷清突然又理解的說道:“你要寫小說,聽說晚上總是更有靈感,總之不要熬到十一二點再睡,那樣太傷身體。”

於是他接著心裏吐槽,對他來說,十一二點睡覺都是健康作息了,但也聽出許懷清話中的妥協,他對待自己一雙兒女總是給予的自由多於管教。

許嫣然與張氏都曾說過他:對待孩子他未免太過放任。

許嫣然道:“現在給孩子的自由這麽多,日後也許便都成了束縛。”

張氏也說:“你做慈父,我亦不是嚴母,一對兒父母總要有一個嚴厲一些才是。”

結果大家只聽許懷清理所當然的答道:“也就做孩子的時候還能快樂些,能稱得上是自由的時候,日後他們成人,工作、組建家庭、養育孩子,要自己擔負自己的人生,便再無自由可談。”

“何必再剝奪只有兒童少年時期,這和整個人生相比那麽可憐一點的自由時光?”

許少庭對於許懷清這總是開明先進的思想不再驚訝了,他說的話是否正確暫且不提,但這樣一個時代,想要保持開心純真的時光又能有多久,對於生在這個時代的人,抿心自問,他認為確實不能太過苛責。

“我會早點睡。”少年回道。

“你懂得自己照顧自己身體,注意健康,也便是長大的第一步了。”許懷清打起精神,看著自己面前的少年。

他想了想,做出了副諄諄教誨的表情,清俊面容上,語氣和緩的說道:“我也是從少年時過來,十幾歲時候總想著做出樁大事業,具體要做什麽不知道,可就先學會了瞧不起身邊的人。覺得都是眾人皆醉我獨醒,個個都是凡俗庸人,人生在世怎麽可以毫無追求,每天只想著如何賺錢吃飽飯,這樣的人生有什麽意義?”

許少庭不知怎麽回答了:“……”

以他自身的經歷來講,他的叛逆期只是性格孤僻冷漠,但整個成長過程都是圍繞著吃飽飯、如何賺錢養活自己這兩個主題,所以並不理解中二少年們那種我是獨一無二的特殊存在,也從沒產生過“只是賺錢吃飽飯這樣的人生沒有意義,是令人厭惡憎恨的”想法。

經許懷清這麽一說,他突然發現自己活得還挺務實的。

誰知許懷清下一句笑道:“但是少年人有些這樣的想法也未嘗都是壞事,只有先經歷過狂妄空想,不也才能懂得後來的腳踏實地嗎?”

許少庭沒忍住:“腳踏實地,仰望星空。”

許懷清亦是沒忍住,重復了遍這八個字,便很有點驚艷的看著自己面前的少年人。

他似是驚喜,也更加感慨,搖搖腦袋,又嘆息,最後說道:“少庭,你不該困在這小小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