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秦菜

裴遠時走近靜默不語的少女,他在她身後輕聲開口:“怎麽了?”

清清依然注視著榻上沉睡的人。

她此前依附在蘇少卿身上,在幻境中走了一遭,仿佛自己也經歷了一場長達十五年的無望的愛戀。

那些屬於蘇松雨的,熾熱而壓抑的深情、生死兩別的痛楚、刻骨銘心的思念,此刻仍如磐石,重重地壓在她心頭,幾乎讓人喘不過氣。這些年的每一天,他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原來,愛而不得是這樣的滋味。

日漸西斜,窗縫中又透進橙紅色的光,清清重重地嘆了口氣。

她回轉身,慢慢走到椅邊坐下,行動之間,身上的銅鈴發出細微脆響。

一杯溫茶適時地送了上來,她看也不看就拿過,擡頭一飲而盡,接著狠狠地一抹嘴:“累死我了!”

接著,她將幻境中所見,挑了重點講給了裴遠時聽。

甚至不用費心挑重點,這根本不是一個多波瀾壯闊,跌宕起伏的故事。兩個彼此相愛的人,卻因世俗,因命運,到最後都無法互通心意,而一方在另一方離去之後,深陷在過去回憶中,找不到歸途。

只能嘆造化弄人。

“我可不要如蘇少卿這般,”她喃喃地說,“如果真心喜愛一個人,卻不讓他知道,白白浪費這麽多本該快活的日子,真是天底下最笨的事。”

少年因為這句話沉默數刻,半晌,他低低地說:

“知道了,師姐。”

清清揉了揉酸痛的額角:“你知道什麽了?”

“知道要做個聰明人。”

“如何才算是聰明人?”

“做聰明的事,便是聰明人。”

“如何才算是聰明的事?”

“不做天底下最笨的事。”

清清怒道:“你逗我玩呢!什麽才算是天底下最笨的事?”

裴遠時並不說話,窗外霞光鍍在他側臉,長眉下的眼睛深得像一口潭水,一片燦燦中,他只專注地看著她。

清清在這樣的眼神裏敗下陣來:“哦,哦,我剛剛才說過,真心喜愛一個人卻刻意不讓人知曉,是最笨的事。”

她結結巴巴道:“不說這些了,我們來談談眼前更要緊的事吧。”

清清三兩下將所見講完,停頓了片刻,又道:“我在幻境中,還見到了師叔。”

裴遠時訝然道:“素靈真人?”

“沒錯……”清清苦笑道,“那個一手編織夢境,讓蘇少卿至今昏迷不醒的人,竟然是師叔。”

裴遠時道:“真人向來很有俠骨義氣。”

清清無奈道:“她是有義氣了,忙活的卻是我們這些小輩。”

那個先為諸青蔔了兇險之卦,在蘇松雨的懇求下,又用須節道術讓他入夢的人,正是素靈真人。蘇松雨的記憶中,也就是十年前,師叔就已經是潦草隨便的邋遢樣子了,清清一眼便把她認了出來,絕不會看錯。

更何況,與師叔一起出現的……

“師叔的確說過,她同須節宗宗主交好,既然她使用的是須節宗的道術,那是不是得找到她,才能把夢境解開?”裴遠時問道。

清清收回思緒,疲憊地笑了笑:“不必,要解開這個夢境十分簡單。”

“各式各樣的夢境如同千變萬化的鎖,因各人的思緒、執念、願景而生成,但是……”

“要解開這些各式各樣的鎖,用的卻是同一把鑰匙,”清清慢慢地說,“這是一個咒語,叫‘解頤’,它非常簡單,即便是須節宗新入門的弟子,也能在第一天就能輕松掌握,這是最最基礎的須節道術。”

她看著房間另一頭,躺在床幔之中看不清面目的男子,喃喃道:“師叔這個夢境,要解開它簡直輕而易舉。在長安的須節宗人不在少數,以蘇少卿之能,隨便尋一個來,怎麽會到如今的境地。”

裴遠時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幫她接上未盡的話:“但是少卿不願,甚至從來未想過要解開,所以成了現在這樣。”

清清點點頭:“師叔一開始應該也沒想到,區區一個夢境,竟能把人耗死,或者說竟然有人甘願被夢境耗死。”

“那師姐的意思是,這個‘解頤’……”

話還沒說完,一只茶杯突然被送到眼前,清清晃了晃杯子,示意他看它一滴不剩的杯底。

她趴在桌子上,沒好氣地說:“累了一下午,還問了我這麽多,早就渴了!我還要喝水。”

水壺就在她手邊,她卻偏偏要裴遠時來倒。

裴遠時接過杯子,看著身邊趴著的,不滿地嘟囔著的少女,她下巴擱在手肘上,只露出一雙眼,發絲貼在粉頰邊,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

他強忍住去揉她頭發的沖動,老老實實倒滿了茶。

清清再一次一飲而盡,喝完卻拉長了聲音道:“我還要。”

於是裴遠時又倒一杯。

牛飲了三大杯茶水後,清清好似恢復了精神,重新找回了師姐的做派,方才撒嬌抱怨要水喝的神態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