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戴青

這不是青州本地風俗,甚至不是西南這塊兒的,船頭系一條黛青色布帶,是長安渭水邊上的習慣。

八水繞長安,渭水便是其一。相傳,在天狩年間,一青年泛舟遊於渭水之上,風大浪急,小舟被浪生生傾覆,青年亦沒入水中,再無蹤跡。

家人尋了數日,卻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最終放棄了尋找,只當他屍身被魚蝦叼食了去。

未曾想,九個月之後,青年又出現在了長安。彼時他全須全尾,身上無一處落難痕跡不說,氣度更是淡然高華,原先身上的沉疴舊疾皆無影無蹤,整個人如同脫胎換骨一般。

後來……那青年投身於逐鹿之爭,踏著鮮血與塵土,登上至尊之位,這個傳說便流傳開來,說是當年河中有鮫神相助,他才能轉危為安,乃至最後能……

真也好,假也罷。隨著青年成為青史上最雄奇險峻的一筆,成為無數文人騷客贊頌或嘆惋的對象,渭水邊的人們開始自發在船頭系一根黛青色布條,因為相傳當日青年落水,身上所著便是黛青色。

也許是為了祈福,也許是為了紀念,那都不重要了。過去了太久太久,來往於長安的船只紛雜,但船頭那抹遠山一般的黛青,卻穿越了時空,與百年前渭水邊的青色衣衫,有了奇異的重疊。

從長安到泰安鎮,水路得走上一個月。清清拎著魚,回想起那艘雖然精致,但明顯已經老舊的船只,船頭的布帶顏色鮮亮,實在讓人不能不注意。

更何況,這船平底方頭,是典型北方一帶的船只特色,比起青州一帶的湍急水流,更適合長安八水寬廣淺平的水面。

也不知是鎮上誰的親故,不遠萬裏來探訪。

回去的路上,清清把關於布帶的傳說一五一十給裴遠時講了,裴遠時起先有些意外,隨後又說:

“我幼年時聽聞過這個故事,這的確不是青州本地的習慣。”

幼年?清清挑眉,裴遠時是在長安長大的?

但她並不多問,只感懷道:“近十年沒見了,今日一遇,竟有些恍然。”

裴遠時聞言,不禁看了她一眼,初春的日光清淩淩落在身側少女的眼睫上,眼睫下的眼睛有些惆悵,有些憂傷,有些故作老成。

他覺得這樣有點可愛。

二人行至鎮上最熱鬧的街,往來行人絡繹不絕,他輕咳一聲,調轉話頭道:“這魚今晚怎麽吃?”

說起吃的,清清馬上來了勁,正要高談闊論,卻被路人狠狠撞了一下,她一個趔趄,差點沒穩住。

撞她的人連忙拱手致歉,說沒注意,清清大度一揮手,示意自己無事。

那人又客氣了幾句,正要離開,見清清和裴遠時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站在人群裏,猶豫片刻,道:“你們是哪家的小孩?最近鎮上不太平,還是少出來玩罷。”

二人面面相覷,清清問道:“此話怎講?”

路人驚訝:“你們竟然不知?”

清清更是茫然:“我該知道麽?”

路人道:“江米鎮前些天出了件大事……江米鎮你們曉得不?”

清清點點頭,江米鎮也是青州下轄的,因特產江米聞名,距離泰安鎮有三四日路程。

“嘶……這事實在可怕,我本不願意同你們兩個娃娃說……就是除夕那晚上,江米鎮上有一個廚子,不知怎的和家中人發生了口角,竟一夜之間把自家滿門殺了個幹凈……妻子、嶽丈、兒女,無一幸免……”

“左鄰右舍過了好幾日才發現不對勁,那廚子早就逃了,最後一個看見他的,似乎是青屏山山腳的馬夫。十有八九,是逃到山上去了。”

“現在大夥都說,他要麽在青屏山上躲著,等個一年半載風波過了再出來,要麽,就穿過山,往西南邊去,據說他祖籍是雲南那邊的,入贅才來的江米鎮。”

“總而言之,這樣一個喪盡天良的殺人犯就在山上躲著,誰知道他餓了渴了,會不會下山來作惡,咱們還是小心的好!”

說完,這路人便匆匆離開了。

清清咋舌:“這大過年的……實在是……”

裴遠時道:“方才那人說的有道理,能血洗自家人的惡徒,已經沒什麽幹不出來了,師姐,我們快些回去吧。”

清清自是附和,內心卻頗不以為意。

青屏山大著哪!主峰就有好幾座,附屬的群山更是數不勝數,小方山只不過其中不起眼的一座。依青屏山而建的村落也有好多處,那惡徒怎就能偏偏去他泰安鎮,來我小霜觀?

魚拎回去後,清清弄了一大鍋水煮魚,鮮香麻辣自不必提,剩下的湯汁她也舍不得倒,想留著第二天下面吃。

半夜,她從一陣腹痛中醒來,急急奔向茅屋。路上經過關著小白的柴房,這小東西竟然沒睡,見了清清,咩咩地叫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