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清辭

鐘闌蘇醒時天已經亮了。

他身下墊著厚實的稻草,衣服也都已經烤幹了,不僅如此,聞姚身上唯一的厚實衣服也裹在自己身上。

少年身穿單衣,蜷縮在樹下,身旁還有積雪。他眼下青黑,恐怕守夜到淩晨才合眼。

鐘闌想明白了昨日的假死大戲。

聞姚表面上接受了自己的好意,但仍未交心。之前那三年冷落帶來的隔閡,到底還是太深了。但鐘闌不明白,聞姚怎麽突然說決絕就決絕了。

“我哪裏對你不好了嗎?你連我的好意都不想領?”鐘闌搖搖晃晃起身,想了想,輕輕將衣服蓋到聞姚身上。

聞姚忽地睜眼,正對上鐘闌詫異的眼睛。他什麽都沒說,疏離地把衣服推還給鐘闌,起身踩滅了篝火:“既然醒了就走吧。他們找你該找瘋了。”

“唉,等等,昨天的事情……”

鐘闌連忙伸手去拉,忽然,頭頂一陣急促的眩暈,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在臉接觸粗糙、鋒利的石頭之前,他被拉入一個懷抱,緊接著砰的一聲,聞姚的肩胛骨撞地。

那層並不厚實的單衣直接擦破了,露出鮮血淋漓的肩頭。

“你沒事吧?”

聞姚面無表情放開他,起身,輕而淡:“走吧。”

他將鐘闌拉起來,確認他未受傷,替他拍掉身上的泥土。細致、呵護,但鐘闌的心卻一寸寸沉了下去,他感受不到聞姚動作間的情緒,摸不透他在想什麽。

他對鐘闌極好,但又不肯接受鐘闌的半點好。

“你還在恨朕這三年的冷落嗎?”

他輕搖頭,沒說話,背上後遺症沒緩過來的鐘闌,安靜地前進著。

鐘闌前胸貼著聞姚後背,聽著兩人的心跳聲,心裏的疑惑和不安越發深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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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闌回宮後大家都松了口一口氣。聞姚乖乖地跟鐘闌回來,但他一直遮著臉,儼然不打算露面。

不一會兒,宮外就傳來“聞公子”遭歹徒殺害的傳聞。

鐘闌知道想殺聞姚的人不少,如今“死亡”才是他最好的掩護。他十分貼心地默認了這個傳聞,並給聞姚安排了假身份,作為侍衛生活在升雲殿。

“這就是你的目的?沒人知道你還活著,你回南穹的一路就會平安無事。”

聞姚點頭,彬彬有禮地行禮:“謝陛下體恤。”

鐘闌皺眉:“你願意與朕談……”

話音未落,一陣極為恐怖的劇痛鉆入腦海。鐘闌面容扭曲,打翻茶杯,摔倒在地。

聞姚的神色忽然變了,一把將他抱起,焦急地轉身大喊:“快喊太醫,陛下又犯病了!”

這次比先前的更加兇猛,十指的指甲甚至在墻上扣得翻出血肉,嘴裏必須咬著布團才不會咬碎自己的牙齒。

“陛下這次發作也不知什麽時候結束,”李全在門外揪著頭發,滿臉心痛,“本來這次發作就提前了,這又一折騰,不加重也難啊。”

聞姚退到門外:“公公,有辦法嗎?”

李全瞥了眼他,只能搖頭嘆氣:“如今,只能再去清辭寺了。清辭寺裏面的青燈古佛、妙法清經是陛下最後的良藥了。玄唐方丈與陛下有過深談,陛下對其無比信任。”

車馬很快就備齊了。

發作間隙無比虛弱的鐘闌被人擡上了馬車。

李全正準備發令啟程,馬車的窗簾被一只白到沒有血色的手挑起:“他在嗎?”

李全一愣,還沒反應過來,身旁的侍衛牽住了那只手。

鐘闌輕輕捏了下那只手,確認觸感,松了一口氣。

以他現在的狀態,如果聞姚要趁著車隊行路偷跑,他還真的沒法阻止。

“我不走。你不要為我費心。”

聞姚的聲音冷冰冰的,但卻讓鐘闌放下心來,很快陷入深且疲倦的夢境。再次醒來時,他已經在清辭寺的內室了。

青銅色的墻壁刻滿古經,墻上的蓮花台上燃著幾支灼燒的蠟燭,連燭焰都是幽青的。

四周無人,只有面對他合掌誦經的玄唐方丈。

“聞姚有跑嗎?”

玄唐方丈誦經聲一停,然後撥開眼皮,有氣無力:“那個裝扮成侍衛的小子?甩著誰欠他八百萬的臉色,身子倒正直,守在外面呢。”

鐘闌被他開口的聲音折磨了半天,終於蹦出幾個字:“你做了這麽多年和尚,這張嘴還是沒開光。”

玄唐哼了聲:“做和尚只是為了與世無爭,也不用像你似的過不了清貧日子,為了閑散富貴得守著男主,像個望穿秋水的男媽媽。”

鐘闌:“……”

他放棄與和尚吵架,頭疼地哎呦哎呦,再躺下了。

玄唐倒是看在他是個病人的份上閉上了那張嘴,深呼吸兩下重新開始誦經。

過了一會兒,鐘闌的呼吸終於平緩下來了:“還是得謝謝你。”

“換做之前還在無限循環的時候,誰都攀不上你這尊大佛,我這個放棄通關、直接在小世界裏當和尚躲避任務的放棄者,反而能幫上你的忙。”玄唐懨懨看向他,“你辛辛苦苦這麽久,最後還是得和我在同一個世界了卻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