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虛夢

被入侵了大腦,王世不得不釋放部分記憶。但他仍然握有掌控權,選擇的全是黑色回憶。

母親遭受欺辱,壓抑的哭泣聲隔著薄薄的門板,一聲聲傳入耳中,他卻什麽都做不了,只能一遍遍抄寫單詞。

父親暴虐自私,動輒打罵,瞥向他的眼神冰冷無情,唯有在他拿回優異的成績單時,才勉為其難承認是自己的兒子。

這樣的日子多了,周圍的鄰居不免指指點點,背地裏嘀咕。

“總有男人上門,一待幾個鐘頭,不對勁。”

“女人老哭,身上還青一塊紫一塊的。”

“男人打老婆,肯定有理由啊,肯定偷漢子了。”

“別說,王家小子和他爸長得不像。”

接著,學校裏也飄起了閑言碎語。

“別和他說話,他媽是雞。”

“真的假的?”

“我聽我小姨說的,她媽和人家勾勾搭搭,結婚前肚子就大了。”

“他爸是王八,頭上綠,嘻嘻。”

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猶如一個巨大的泥潭,將人拖進其中。

想掙紮,想呼救,想逃離。

可沒有人聽見,沒有人關心,沒有人伸出援助之手。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母親從來不對外訴說自己的不幸。或許,她早就預料,人們並不會憐憫她、同情她,只會指責她、辱罵她。

與其千夫所指,不如保留一絲虛幻的幸福假象。

然而某一日,夢好似成真了。

那一天,父親神志清醒,買了幾道鹵菜和糕點,母親穿著新裙子,炒了一桌噴香的家常菜肴,都是他愛吃的。

一家三口坐在飯桌前,仿佛這兩年的爭端都是一場夢。

男人說:“沒意外的話,這次外調的經理就是我了。到時候,你們一塊走,給孩子找個好點的初中。”

最後一句是專門囑咐女人的。

女人喜極而泣。

這裏人人都知道她的醜事,纏上來占便宜的男人一個接一個,就是一場醒不來的噩夢。

可如果能調走,到外地去,沒人知道她的過去,沒人會說閑話,她可以和丈夫孩子重新開始,過上平靜幸福的生活。

一切的忍耐都是值得的。

“這些年,委屈你了。”男人對女人點點頭,意氣風發,“我終於熬出頭了。”

小小的王世看著他們喜悅的臉,懷疑是夢。

但這次,居然是真的。

調任的通知下來,男人要去外地開拓市場,女人忙著打包行李。她不大收拾自己的東西,只仔細地收拾兒子的,衣服折疊好包起來,書本妥帖地排到紙箱中。

一面收拾,一面說:“以後都會好的,會好起來的。”又認真地囑咐他,“不要怪媽媽,媽媽吃過家裏沒男人的苦,要不是你外公死得早,他們怎麽敢……怎麽敢……”

回憶戳到她心中最大的傷口,鮮血淋漓。

她強忍住血淚,重復道:“只要你還有爸爸,你就是他的親生兒子,不會有人笑你……”

王世沉默地聽著,慢慢抱住了這個女人。

隨著搬家之日臨近,她的氣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了起來,面色紅潤光澤,更添成熟風韻。

可想而知,鄰居的話更難聽了。

但他們努力不去在意,熬啊熬,等啊等,終於坐上了離開的貨車。

新的生活開始了。

大城市中,鄰居們沒有那麽知根知底,少有照面,閑話也少。新學校的同學一無所知,對他十分友好。

父親工作忙碌,母親為了彌補他,變本加厲地對他好。

那段日子,美好得如同夢境。

他開始相信,或許未來沒有這麽糟糕,或許慢慢都會好起來。

可後來的事情證明,他們都太天真了。

大概只過去一個多月,男人再度陰沉著臉回家。他打開酒瓶,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啤酒,眼底閃過晦暗之色。

女人小心翼翼地伺候著,生怕他故態復萌,又給她一巴掌。

她注定要失望了。

家暴成性的男人,不可能悔改,靠出賣妻子獲利的男人,也不可能舍得放棄成功的捷徑。

他甚至沒有像之前一樣找理由,簡單明確地命令:“明天費總會來家裏吃飯,你準備一下。”

女人的呼吸霎時停止。

她淚流滿面,哀求他:“你說以後不做了啊,你說過的。”

“工作不順利,我也沒辦法。”男人不留情面,“活幹不好,咱們又得回去,怎麽,你放不下誰,很想回去嗎?啊?舍不得誰?劉廠長?錢主任?還是誰?你說啊!”

殺人誅心。

男人知道怎麽拿捏她,幾句話就說得她連反駁也不敢,只是哀哀哭泣。

霎時間,幸福的泡沫破碎,迎來更慘烈的地獄。

她逐漸消瘦,逐漸麻木,逐漸失去一個人最基本的尊嚴。

簡靜親眼看見,這個美麗的女人如何一點點變成行屍走肉,變成一具不會哭也不會痛的骷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