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我的日記(第2/3頁)

死亡的陰影也愈發渾重。

為什麽會有人贊美死亡呢?他到底想幹什麽?

——

他說過,人是很脆弱的動物,不吃飯就會餓死,不喝水就會渴死,生病了,受傷了,很快就會死掉。

為了維持脆弱的生命,人們必須做很多不快樂的事。成年人痛恨工作,如同學生痛恨上學,可這都是不得不做的事。

只有這樣,才能賺到錢,購買食物衣服,免收饑寒,才能有錢治病,不至於早早死去。

可這是有意義的嗎?工作上學很痛苦,生病受傷很痛苦,承受這麽多痛苦,僅僅是為了活著,活著不就都是痛苦嗎?

我和他說,總還是有幸福的時候吧。

他說,有,但很短暫,很微弱,好像夏夜的螢火蟲,一閃一閃的就消失了。片刻的幸福之後,是漫長的無窮的黑夜。

我問他,為了這點螢火蟲,或許值得吧。

他說,與其用一生去懷念短暫的時光,不如死在最幸福的時刻。假如閉上眼睛之前,看見的是飛舞的螢火,那麽,這將是至高無上的幸福。

在幸福中死去,不再有痛苦,只有平靜和愉悅。

我問,以後,難道螢火蟲不會再來嗎?

他說,也許,但沒有意義。

為什麽?

幸福只有在幸福的那一刻是真的,其他的時候,都是欺騙你痛苦的幻覺。就好像你喝藥時,父母用來哄騙你的糖果。

沒有糖,你怎麽願意吃苦呢?可本質上還是讓你受苦,不要被欺騙了。

幸福只是一個圈套。

他說得很對,可我……我偶爾也會被虛假的幸福所引誘。不,如果沒有幸福就沒有痛苦,那我寧可不要……爸爸,媽媽!!

爸爸媽媽!!媽媽!!!!為什麽是我?為什麽偏偏是我!我做錯了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

這一篇是分水嶺,上面是逐漸轉好後所寫下的日記。

雖然語句偶爾破碎,但仍有條理,再往下,敘述就變得混亂起來。

可這是最有價值的部分。

被灌輸在“我”腦海中的囈語,和“我”在不斷做著搏鬥。

簡靜有理由相信,這番對話曾經在失蹤期間,無數次地上演過。

——

為什麽?我的爸爸媽媽,為什麽要殺他們?你個混蛋!

——親愛的,安靜下來,你不該為這種事和我生氣。

你殺了他們。

——你以為你的父母很愛你,不不,他們愛的不是你,是自己。你有什麽值得喜愛的呢?嬰兒時期的你,只是一個什麽都不會的小東西,他們為什麽要花錢養你?

說謊,騙子!

——這不是出於喜愛,老實說,這是投資。明白這個詞的意思嗎?就像賺錢,今天花在你身上的金錢和精力,他們是要回收的。當他們老了,你就要像他們養大你一樣,給他們喂食把尿,這就是你出生的本質。

誰相信你的鬼話?

——幸福,親人,愛,全都是騙你的。不騙你,你怎麽心甘情願地回報他們?親愛的,生命從誕生開始,就充滿了罪惡。你以為你降臨到這個世界上,是為了享受生活?多麽天真!

噢,你好像冷靜下來了,讓我們好好談談吧。

我救了你,親愛的,我把你從一個騙局中拯救了出來。

你殺了人。

死亡,是的,讓我們說說死亡吧。

我們沒什麽好談的。

——

簡靜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梁,眼睛因為熬夜,已經充滿血絲。

垃圾桶裏丟了幾個啤酒罐,可無論是生物鐘還是酒精,都無法令她入睡。

日記能被寫下來,必然經過梳理和組織,透露出來的消息比較完整。這對破案自然有極大助益,可於“簡靜”受到的折磨而言,恐怕不足十分之一。

一想到她曾經如此飽受痛苦,簡靜就難受得胸悶。

“簡靜”遭遇這些時,才十四歲。

同樣的時間點,她和家庭最大的矛盾是愛好和學業的不兼容,最大的煩惱是考試成績掉出班級前十名,最憤怒的,也不過是父母不同意她和同學遠途旅行。

兩個世界,真的是兩個世界。

這甚至令簡靜產生了無名的愧疚,感覺自己占了大便宜,無來由地自責。

“她”過的是什麽日子?我過的又是什麽日子?我不過是運氣好,活在了一個安定的世界。

這種內疚感,仿佛一對雙胞胎,分別被貧窮和富裕兩個家庭領養。她是富裕的那一個,生活優渥,童年幸福,而這並非因為別的,僅僅是運氣好。

她慚愧,自責,不安,甚至有些羞恥。

而這勾連出另一種羞愧,占據了她身體的羞愧。真正的我已經死去,卻僥幸在另一個我身上重生。

偷取了“她”的財富、地位、名聲乃至感情。

我們是同一個人,我真的能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一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