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跳高世家

阿北去世……陳雙像是被中藥味熏了,眼睛前面起了水霧。屈向北去世?他難道已經死了?那屈南為什麽說他是屈向北?

“阿北啊,已經走了好久咯。”姥爺慢慢地說,慢慢回憶,“他是玉蘭和屈鵬的第一個兒子,是我第一個外孫。”

“玉蘭?”陳雙再次看向樓梯,屈南沒有要下來的意思。樓上一點聲音都沒有。

“張玉蘭,我女兒。”張輝靠向了椅背,“我啊,是很早那一批在中國搞體育的人,那時候搞運動的人少,田徑少,跳高的人更少,有領導支持,有領導不支持,經歷了很多事。連場地都沒有,我們都是盯著外國選手的錄像帶來練,很辛苦……可是怎麽都跳不過人家,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人家老外,從小就有系統訓練,也有科學飲食,咱們啟蒙很晚,一直在趕,趕不過。”

陳雙再一次打量老人的腿,他穿著一雙棉拖鞋,兩只腳的腳踝顯然不一樣粗,左邊的變了形。

“屈鵬是我的學生,我親手帶出來的孩子。”姥爺搖起蒲扇,“以前肯搞體育的孩子,家裏普遍條件不好。他沒有親人了,吃飯都成問題,我就把他帶在身邊,用自己的糧票和隊裏的夥食票給他補營養,中國人要吃肉蛋奶,要補很多才夠。他是個苦孩子,家裏只有一個人。”

屈鵬?現在陳雙終於捋清了關系,那應該是屈南的父親。張輝是姥爺,張玉蘭是媽媽。

“他超過了我,對跳高也很有熱情。他說,中國人遲早有一天會站在最高領獎台上,中國人遲早能跳過2.40。”老人繼續說,渾濁的眼睛裏忽然發光,仿佛看到了那個年輕的黃金時代,血液沸騰,“後來,我女兒和他慢慢走近,兩個人互有好感,他和隊裏打報告,提出了結婚申請。我很高興,我就這麽一個女兒,交給知根知底的學生,我很放心。沒過兩年,我家阿北就出生了,一生下來,我就開玩笑說,這小子的腿很長,將來適合搞體育。後來他長大了,他確實很適合,比我,比他爸爸和媽媽都優秀,生下來就是要跳高的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的成績很快就超過我,超過屈鵬那年,他才17歲。他有天賦,待人接物又很有禮貌,見過他的人沒有不誇他的。”

“可是早知道我會害了他,我寧願他一輩子都不會跳高。”忽然,張輝的語氣轉變,呼吸加重,胸口像手風琴那樣起伏,“他死在了跳高上,跳高害死了他。”

“他……怎麽死的?”陳雙禁不住問。原來,屈南還有一個這樣完美的哥哥,所有人都在找的屈向北,就是他的親哥。

“他跳出名那一年,19歲,當時參加了田徑錦標賽,已經跳出了2.25,他一跳就成名了。”姥爺閉上了眼,左手拿不住蒲扇,“跳出名之前,他只是一個二級運動員,也不算奪冠熱門人選,沒有人猜到會有一匹黑馬。你知道那時候的第二名和他差了多少?將近15厘米啊,15厘米的差距怎麽追?追不上的,阿北一下子就出名了,他是首體大的驕傲,從他開始,這塊金牌就再也沒跑掉,一直被首體大死守。”

“後來呢?”陳雙小聲地問。怪不得首體大的老師對屈南那麽照顧,他們很可能都認識屈向北,是愛屋及烏。不單單是老師,還有黃俊、王國宏,還有學校的打飯阿姨,東校門的小賣部老板。他們很有可能都認識屈向北。

“後來,他的名氣越來越大,所有人都對他給予厚望。阿北很懂事,心裏有事又不說,不願意讓我們擔心。可是,如果我能早早發現……也許他就不會死了。”老人的眼睛慢慢地睜開,仿佛兩口打不出水來的老井,“他把自己逼得太苦了,我們都不知道他的傷那麽重,他裝得太好,善解人意,生怕別人對他失望。可是運動員哪有不受傷的,直到他裝不下去,在一次大賽的決賽裏,他被隊醫要求退賽。”

退賽……陳雙打了個抖,這對於任何一個運動員來說都是噩夢。

“他已經跳不起來了。”姥爺揉揉自己的膝蓋,“可是那時候,我都不知道孩子得了抑郁症。所有人都在罵他,罵他膽小,退縮,罵他不敢應戰,怕輸,怕砸了自己的名聲。後來他回家養傷,我還對他說,沒關系,好好養病,傷好了再跳。他說好,他等養好傷就再跳。”

陳雙忍不住劇烈哆嗦一下。他仿佛看到了無數人的指責,聽到了無數聲破口大罵。每個人都把奪冠的熱望投射到屈向北的身上,而當他跳不起來的刹那,他就跌下了神壇。而這一切,都成了壓倒他的稻草。

“他是在家吃安眠藥走的。”張輝忽然就流了淚,淚水潤濕他溝壑一樣的皺紋,“我家阿北太累,他睡覺去了。那年我家阿南,才5歲。沒過多久,他爸爸也瘋了,成天瘋瘋癲癲的,時好時壞,我們送他進了醫院。後來等他好一些了,他就把阿南當成了向北,而且他不記得自己還有阿南,他只記得阿南出生之前的事。後來,阿南也不好了,有時候,他說他不認識我們。我聽別人說,精神病是遺傳的,肯定有基因的問題……阿南也看過醫生,說是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