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成泰帝一入正廳, 眾朝臣與一眾新晉進士們齊齊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禮。

“微臣參見皇上!”

成泰帝溫和地擺擺手,笑著道:“都起來罷!今日君臣同樂, 無需拘禮!”

他自登基後便致力於塑造一個親民賢明的帝王形象,在朝堂上鮮少發怒,私底下更是平易近人。

從前廢太子做儲君時,朝中大臣便常誇他是個仁和之君,日後定然是個明君。後來成泰帝登基後, 這“仁和”二字便落在了他頭上。

朝臣們也因此習慣了成泰帝的親和,他說不拘禮,那便真的不拘禮了,一個個端起酒杯暢飲。

酒過三巡之後, 那些個酒量淺的新科進士早就搖搖欲墜,坐都坐不穩了。而酒量稍好些的,眼神也有些渙散。

也就在這時, 成泰帝慢悠悠地從主位上走下來, 笑吟吟地望了望這一群初入官場的士子, 最後將目光落在霍玨身上。

“朕聽宗愛卿上稟,上元夜便是霍愛卿挺身而出, 救了半城百姓。如此大功, 不得不賞。你放心同朕說,想要什麽獎賞?“

雖然按照歷朝歷代的慣例, 三鼎元在殿試後便會被默認入翰林院為官。狀元任從六品修撰,榜眼、探花任正七品編修。

可此時到底任令未下,不管是三鼎元還是旁的二三甲進士, 都算不得官身。

成泰帝如今一句親切的“霍愛卿”倒是擡舉霍玨了, 隱隱可見皇帝對這位新科狀元的親善。

霍玨方才被灌了不少黃湯, 冷白色的臉蒙上了一層緋色,目光亦是渙散,他搖了搖頭,站起身,似是強撐著醉意,緩慢答道:“臣,確有一事相求。”

這話一出,別說皇帝了,周遭那幾位跟隨在皇帝身邊的權宦重臣都紛紛看向這位新科狀元。

坐在霍玨身邊的宗奎悄悄踢了他一腳,生怕他在醉醺醺的狀態下說出什麽大不敬的話。

誠然,你救了半城的百姓,確實是有功勞。

可皇帝問你要什麽獎賞時,會說話都會說“為皇上分憂,乃臣之本分”之類的話。

哪有人真的會直白地開口討要獎賞?若真的開口了,說句實話,皇上就算真給你獎賞了,那也是給得心不甘情不願的。

趙保英伺候了成泰帝這麽些年,對這位表裏不一的皇帝很是了解。

若這位新科狀元真討要獎賞了,日後的仕途怕也是到頂了。

趙保英握著拂塵的手動了動,正要開口,忽然便聽那狀元郎強撐著醉意,道:“臣懇請皇上允臣進都察院,為皇上效犬馬之勞!“

趙保英聞言便豁然擡眸,只見這位眉目清雋的少年郎雙目含光,神色向往,儼然就是一個心懷理想,恨不能做一個千古名臣的官場新人。

趙保英微提的手又緩緩落下。

整個禮部宴客正廳靜了一瞬。

在官場裏浸淫已久的朝臣們倒是能控制住自個兒的面色,不流露出半點詫異之態。

但那些進士們個個都瞪大了眼,連宗奎都被霍玨這話給驚到了。

都說非進士不進翰林,非翰林不進內閣。大周朝的歷任閣老都是翰林院裏出來的,是以,翰林院是新科進士入仕的首選之處。

君不見多少二甲三甲的士子擠破頭都要進翰林院任職。

原本霍玨作為狀元,去翰林院是板上釘釘之事,還是從六品的修撰。在翰林院呆個三年五載,之後再去旁的地兒積攢一些政績,日後的仕途不可謂不平坦。

更何況,他不想去翰林院,想去旁的地方也成。吏部、刑部、戶部都是些實權在握的官衙,去這些個地方歷練也是不錯的。

怎麽都比去都察院好吧?

都察院那地兒就是一群整日裏無所事事的言官,日日盯著些芝麻蒜皮的事參這個參那個的。

這些言官吧,都是自詡是純臣的。不結黨營私,只一心一意做皇上的眼,時刻替皇上監察朝廷命官。若皇上不聽,還能一頭磕在金鑾殿的堂柱上死給你看。

成泰帝屬實不大喜歡這些言官。他想做個寬和仁厚的帝王,想要政治清明、君臣和睦,自然是不喜歡有一群人整日在他面前叫囂,弄得朝堂烏煙瘴氣。

更何況,七年前那人一頭撞在登聞鼓上,字字句句都在指責他殺兄弑父,謀朝篡位。那刺目的一灘血,自那日之後,便成了他心頭的一根刺。

然而這兩年,隨著他眼疾日益加重,成泰帝對都察院的禦史們卻漸漸有些改觀了。

首輔淩叡是當初扶他上位的大功臣,念及他的從龍之功,成泰帝待他一貫寬厚。可這些年,他的胃口倒是被養得越來越大了,如今整個朝堂半數都是他的人。

而都察院參得最多的,就是首輔一脈的朝臣。前些日子還將順天府尹直接拉下了台,由臨安縣令宗彧頂替。

那被罷了官的順天府尹,雖然藏得極深,可成泰帝知曉,那是淩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