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趙保英掀開眼縫, 將手裏那顆摩挲得光滑細致的木珠,扣入指間那金鑲玉扳指的凹槽裏。

這玉扳指是他特地尋匠人做出來的,用最好的和田玉, 最足的金,就為了放這顆灰撲撲的不起眼的木珠子。

面相陰柔的男子微微直起身, 順著揭開的窗縫, 望了眼刺目的日頭, 道:“今日倒是個好天, 齋堂不去了, 直接去照性小築,一會讓寺裏的小沙彌送膳過來。”

照性小築位於大相國寺的後山,是盛京裏不大顯赫的家族用來供奉先輩的佛堂。

趙保英在宮裏站穩跟腳的第一年, 便在照性小築這裏買了個牌位, 專門用來供奉他娘。

如今他在宮裏的地位早已與當初不可同日而語, 憑他如今的權勢, 要給他娘換個好點兒的供奉地兒並非難事,譬如大相國寺供奉靈牌風水最好的大悲樓。

可趙保英曉得她娘是個念舊的人,在照性小築這裏呆久了, 定然不願意挪地。

從前她病重時,就常常對他道:“日後娘走了, 一定不要葬得離家太遠了, 娘在這生活了大半輩子, 舍不得離開啊。”

他娘說的“家”便是地處幽州邊陲的小縣城定風縣。

定風縣是幽州最窮的縣,又因著臨近邊關的緣故,那裏的人十分逞兇鬥狠。

這樣的人, 若是能做些正經的謀生, 倒也不是一無是處。偏偏許多人根本沒個正經的活計, 整日裏遊手好閑、偷雞摸狗。

趙保英的爹與大哥便是這樣的人。

他娘命苦,他的命亦說不上好。認真說來,他對定風縣,對幽州應當是不喜的。

可奇怪的是,每當他想起幽州、想起定風縣,浮現在心裏的不是令他厭惡的那些人。而是瀟瀟春雨裏,小結巴對他說的那句“別,別哭”。

趙保英再次闔上眼,不多時,便聽得高進寶道:“督公,到了。”

說著,高進寶便推門下了車,身體一躬,蹲在車門下。

趙保英見狀,擡腳輕踢高進寶的肩,笑罵道:“作甚?給咱家起來!都說多少回了?咱家是瘸腿還是斷手了,需要你來做這腳踏子?”

高進寶這才起身,恭恭敬敬拿了張踩腳的凳子來。

待得趙保英下了馬車,步入照性小築,他才停下腳,守在了外頭。

今日的照性小築安靜得很,除了趙保英一人,便不見旁的人影。

約莫是兩三年前,不知是誰打聽到了趙保英在此供奉了一個牌位。

這些消息一出,那些個小家族的當權者嚇得立馬就要去將自家祖宗的牌位遷出來,生怕得罪了這位頗得成泰帝看重的秉筆太監。

後來還是趙保英笑眯眯發了話,說若是因著他連累到他們的祖宗去了地底都不得安寧,那就是他的罪過了。

在大相國寺謀得一個供奉先祖靈牌的地方並不容易,說實話,那些人也很是舍不得。見趙保英發了話,才戰戰兢兢地消停下來。

這些小家族能在大相國寺這裏供奉牌位,也是有些本事的,很快便摸清楚了趙保英前來祭拜的日子。

是以,這兩年的二月二十七,照性小築沒人敢來,就怕擾了趙保英的清凈。

佛堂裏光線昏暗。

一張方方正正的檀香木香案就擺在佛堂正中間,香案上立著個青銅蓮花香爐,香爐前整整齊齊放著四碟新鮮的瓜果。

趙保英焚香凈手,從一邊取了三支香,點好,而後在蒲團上跪下,磕頭道:“娘,不孝兒保英來看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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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姜黎一行人去了齋堂用完素膳後,便浩浩蕩蕩地往位於半山腰的山門走。

快行至山門時,蘇世青便道:“方神醫說大相國寺的藥谷裏,種滿了世所罕見的藥草仙芝。那華嚴寶殿我便不同你們去了,我難得來此一趟,準備去見識一下連方神醫都驚嘆的藥谷。”

蘇世青與方嗣同住了這麽些時日,對他那一手生死人肉白骨的醫術很是欽佩,在鬼門關裏走過一趟後,他的心境亦是不同於往日。

來盛京之前,他尚且想著要去看看蘇瑤。

到底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孩子,便是她不再是他養女了,也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在侯府裏可會被人奚落欺負。

可現下他卻徹底看開了。

他從小就不是個天資聰穎的人,甚至是有些愚鈍的,憑著一股子濟世救人的熱情,孜孜不倦地看醫書學醫術,這才在二十五歲那年成了大夫。在那之後,他的醫術也說不上多高明,平日裏治得最多的便是頭疼發熱之類的尋常病罷了。

蘇瑤那孩子當初走得決絕,連頭都不曾回過,覺著有他這樣一個身份低微又能力平庸的養父很是丟人。

被養女這樣嫌棄,蘇世青不是不傷心的,郁郁寡歡了好一陣時日,差點一命嗚呼。

可如今卻豁然開朗了。

若非遇著了方神醫,他怕是連這個春天都活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