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第3/4頁)

但他現在接連受損,正擔憂繼續柔和下去恐怕會徹底走向敗亡,故而才在冀地改了往日行事。

可現在才想起來要改,不覺得已經晚了嗎?

不過,就算覺察到了,渾沌也改不了。

貪婪是他所選之道的本性。

“你看到他的道,感覺如何?”大玄倚著祭壇高大的石階,散散支著腿,對郗沉岸問道。

郗沉岸從方才那種仿佛見證偉大逝去萬物無常的愴然空茫中拔出心來,深吸了一口氣,道:“那不是正確的道。”

他曾與女須論道,認為自身非神聖,必然有差錯。篤定自己的正確與篤定別人的錯誤都是一種傲慢。可他也並非全然沒有自己的判斷。

他從冀地當中看到了渾沌彰顯的道,那條道行不通。

或者再退一步說,那條道,至少他是行不通的。

那是一條注定與眾生為敵的道,渾沌有信心贏過所有人,成為永遠站在頂尖上的那一個——他把自己化作了那條道。但郗沉岸可沒有這個信心。

天地之道有傾覆重定的可能,他要為自己尋一條正確的道。

“正確……”大玄輕笑起來,“錯誤……”

他手指一勾,一張面具從郗沉岸身上飛落他手中。

那是一張木質的面具,上面天然的木紋扭曲成一個個詭異的人形或獸形。一道劍痕險些將面具劈裂成兩半,左右的木紋似極力掙紮著想要重新合上,卻被劍痕上殘留的劍意所阻,終不能成。

郗沉岸認出了這張面具,這是別初年為女須之事交易給他的那個木制詭面。

這詭面本身就是個邪異的法寶,有控偶替身等等詭異之效,受劍意所傷之後,幾乎快要毀了,只是不知怎麽融進去了個修士魂魄,法寶之靈汲取修士的神魂之力,勉強維持自身不至崩毀。

那魂魄也奇異,雖本質上是一個魂魄,卻因善惡而分成了兩面,惡面名為飛英,神魂強壯,神識也相對完整,是魂魄當中的主導,善面自稱石頭,只余一片殘魂,卻有克制法寶之靈的手段。

因此故,法寶之靈、善惡兩面,算是在這詭面當中僵持了下來,誰都奈何不得誰。

郗沉岸瞧著有趣,就把詭面留下來研究。他眼力足夠,看得出飛英這是修了那等分裂神魂以求保命的邪法。這類邪法走的都是偏狹之道,便是最上等的,也缺陷嚴重。飛英就是被這邪法坑了,分裂出去的神魂碎片不知怎麽成了個與本身性情認知全然不同的模樣。

若非此時陷在尷尬環境當中,這同出一源的兩個神魂非得互相爭個你死我活出來。石頭殘缺太重,必然會被飛英重新吞噬,卻偏偏只有他才能克制得了面具的法寶之靈,致使飛英雖強,卻也不得不忍耐,他甚至不能想辦法將石頭的觀念重新調成與自己一樣,因為石頭那克制法寶之靈的法子,正是以他心中善念做的根基。

郗沉岸當然瞧得出那是明燈教的點燈法,他在幽冥中和明燈教的修士都合作不知多少回了。

但他偏偏不把這面具交到明燈教中人的手上,只從這兩片神魂口中詢問出他們是如何落到此等地步的,閑時也插手免得他們一時松懈或心智動搖被詭面占了上風。當然,不論飛英如何哀求討好,郗沉岸都不會助他們擺脫詭面——沒有這難得一見的稀奇情形,詭面對他來說也就是個尋常法寶罷了。

只可惜,這兩片神魂互相也迷茫著,石頭更是失去了被分裂出來之後的一大段記憶,並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的。

現在神明出手取來這詭面,郗沉岸一瞬之間心思百轉而過,只見神明隨手翻轉著詭面,悠悠接道:“善惡、正邪、好壞……”

大玄目中似照映出那面具之中掙紮的魂魄,善惡兩面掙紮不休,互相鄙薄卻又不得不共存。自己與自己成了厭憎之敵。

假若不知他們本為一體,誰能看出這兩個心性大不相同的神魂是同一個人?就連郗沉岸,也難免把他們分開來看。若是叫耐心傳給石頭點燈法的仰蒼見到飛英,他恐怕也無法將他們認作一體。

可在大玄目中,他們卻好像一直都是一體的。不是將兩個神魂看做同一個人的那種看待,而是從來沒有“兩個”之說——郗沉岸將他們看做一個被劈成兩半的蘋果,然而蘋果本為圓滿,不增不減,也不會被劈成兩半,飛英與石頭,便如蘋果上的青紅兩色,無論兩色如何變化,蘋果都只是一個。

郗沉岸欽羨女須的無我之境,女須已斬卻一切來達到此境,這卻不是郗沉岸能走通的道路,他若是能夠真正明悟飛英與石頭同為一體,便也就能達到無我之境了。

但大玄沒有點撥他的意思,神明的聲音在高曠地神廟中回響:“這些東西,眾生在乎、天神在乎、渾沌在乎,但天地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