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炎君神色冷硬。周圍禁錮他的社土之力主動退去,讓他自困境中擺脫。

大玄主動放手,只說明一件事:他已經做完了他要做的事,不必再阻攔自己。

炎君攜著解廌一步跨出,眼前再見到的幽冥景象異常安靜。

那些黃泉上躲藏的、橫行的、爭鬥的、迷惘的眾生都消失了,只剩下九道黃泉承載著無知無覺的魂靈流淌向下一個輪回。

女須孤零零立在黃泉上,持刀的手顫抖著。她在緩緩自無我之境當中退出,此前那些未能完全消解的七情隨著她心境的改換而隨之湧出,像端著一盆快要溢出的水,只能慢慢行走,以免激起的波瀾撒到盆外。

溫暖的焰光照亮了周圍的晦暗,女須翻湧的心緒在這焰光下平復。

炎君出現在黃泉上,目光卻沒有看向女須,而是落往另一個方向。

“發生了什麽?”解廌忍不住向女須問道。

“天地震蕩之後,一玄衣神明忽從幽冥走出,有一老人、一病狼、一殘骨隨其後……”女須三言兩語講明發生了什麽。她和解廌看向炎君。

女須雖然親歷了這一場變故,她所知的卻只是皮毛,故而,她也實在不知自己該怎麽做。

“你感覺到了契?”炎君的目光仍投在遠方,他像是在對女須發問,神色淡淡的,卻又像是再問著別的什麽。

“是的。”女須沒能追尋起久遠之前結契的記憶,卻有哀戚一線扯著她的心,似遊絲不定,偏扯得心不得安寧。

“明確定下的契不可更改,未曾言明的契就不必在意了嗎?”炎君定定看著幽冥深處,這不知是對誰講的話音一落,身影已消失不見。留下女須和解廌在黃泉上,幾許焰光相護。

幽冥深處,一個墨色身影獨立,不見了追隨的許多身影,也不見了三個老病死苦的化身。

烈焰纏身的神明忽至,一點焰光撲來,把那隱在幽暗當中的身影照個通明。

大玄五官在光影分明中起伏如山嶽,唯有一雙黑眸映不進任何光亮。

“你在生我的氣。”他微笑著說道。

炎君沉著臉看他。這不是大玄真身,只是一滴墨色凝聚的化身。

社土之力形成的禁錮松弛後,他就留在這裏,在女須講述的時候也沒有離開。這具化身是大玄特意留在這裏等待他的。

長陽與眾生結契。社土許他運使自己的力量、隨他在幽冥中通行,從未立下過什麽契。只因互有信任心意相通,何必多此一舉?

重立地脊也罷、穩定九泉也可,縱然做出這些事時的長陽已然是今日的大玄,這些事也算社土所願。

現在呢?

他明明對社土的意志心知肚明。

因為信任,所以未曾定下的契約就不必遵守了嗎?

好一句“你在生我的氣。”

他可以說得如此輕巧。

“大、玄。”炎君一字一頓念出這個名字,燃著焰光的金目定定落在他身上,像要把這個身影看個明白、記個清楚。

十二萬年前,他未曾見過大玄,太陽星驚變,他趕去的時候又遲了一步。

他所見過的,一直都是他認為的長陽,只從太陰的神念中知曉了變故。

這是炎君第一次直接見到大玄。

他的確已經不是他們的朋友。

大玄低低笑了一聲:“你既然不喜歡我用社土的力量,為什麽不把它取走呢?”

“你想做什麽?”炎君冷聲問道。

他來到這裏,就是想聽聽大玄特地留下這個化身要說什麽。但他沒料到大玄會這麽直白戳出一句。

過去端坐大青山頂的神明可以對他們直言,是因為他們把他認作曾經相熟的長陽。如今假象揭破,他們心中已飽含警惕,大玄對他這樣說,是想要達成什麽目的?

“我在殞身之前,曾做過三件事。筆靈、地府、幽冥。”大玄看著他,顏色淺淡的唇在光影裏輕輕翹起,“你難道不是為此而來的嗎?”

話音落下,不待炎君回答,這具化身便倏忽散成一抹墨色,消失在幽冥中。

隨著這抹墨色散去,遊離的社土之力徹底融匯進幽冥當中。大玄竟當真就這麽輕易放手了。

炎君眉鎖得更緊了。他想不明白大玄想要做什麽。他本就不擅猜度謀劃,不如讓太陰想去。

心念一動,炎君已將幽冥當中的變故說與太陰。

天神神念傳訊不過刹那,等炎君傳完訊,女須方才覺到幽冥當中社土之力的變故,如土反其宅,水歸其壑,自此安固,不為亂用。

而在社土之力安固於幽冥當中之後,在劫後動蕩、生了十二萬年亂象的幽冥,重歸穩健運行。除了已死去的、當被帶到下意識輪回的魂靈,再不該有任何生靈出現在黃泉之中。

女須和解廌身周的焰光明明亮起,以炎君道韻契合幽冥境地,籠罩他們不被排斥出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