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衣袍玄黑的身影浮於金色的功德池海之上。浩蕩日輝阻攔在太陰與他之間,寸步如天涯。

渾沌忽如暴起的毒蛇,他不知何時已掙脫了太陽星的威壓。

他的道力在光輝耀耀的太陽星中割出一線晦暗,雖只存一隙,一隙黑暗當中卻蘊含著無限豐沛的色彩。紅黃藍綠青白色,像誘食的燈籠,扭曲糾纏在一起,又在互相爭鬥吞噬,形成一片混沌的黑暗。猙獰的根系在黑暗裏面瘋狂揮舞,想要把這一隙撕開,好從中探出,深深地紮進土地、紮進血肉、紮進太陽的光輝,抓住、汲取、消化!

一縷陰柔道力瞬息纏上渾沌,像一張柔韌的網,將那一線晦暗困在其中,任其掙紮卻不能破。太陰已出手。

“大玄不隕,天地皆亡。你不該攔我。”渾沌急促道,“該隕滅他!”

功德池上的身影倏忽消失不見,再出現時已到了渾沌面前,大玄目中一片幽寒,唇角卻似笑非笑,手中筆尖已刁鉆兇狠地點向渾沌肋下。純粹的墨色在筆鋒聚成尖銳的一點,卻像是擴散在水中的墨,蕩開道道漣漪,捉向渾沌。

纏在渾沌身上的太陰之力一松,渾沌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了大玄手中的筆。但他們太近了,這裏是太陽星,是大玄的主場。他只能寄道於化身當中,受轄甚大,那支筆又橫掃而來,在空中蕩開墨色波痕,眼看就要落到渾沌的身上。

大玄卻忽然身形一滯,一股陰柔之力凝聚在他身周,使他如行水中,動作一緩,渾沌於毫厘之間避開了他的筆鋒。

太陰。

大玄手腕一轉,筆鋒毫不留情劃開了纏繞著她的太陰之力,向她迫去。

太陰就勢一退,渾沌卻已抓住時機再次動手,他已散去了化身之形,化作一片晦暗的影。

他必須把大玄留在這裏。

渾沌可以與諸天神爭奪此方世界,但卻不可以與大玄共同爭奪。因為這是個想要毀天滅地的瘋子!而這樣一個人,是沒有顧忌的。

可是到了天神的層次,若想隕滅一方,何其難也?當初渾沌能成功設計,是借著道之缺衍化大劫的劇變。現在大玄在太陽星當中,初復力量,正是最好的時機!

如果沒有太陰插手的話。

渾沌想要大玄的性命,可他與太陰不是可以同謀的朋友。

太陰不想讓世界落為渾沌供養己身的養料,但她也不能讓大玄肆意妄為。

而大玄……他要一切歸於寂滅。

渾沌狠辣,大玄淩厲。

太陰之力悄然彌散,在這場兇險的爭鬥之中牽扯平衡。

太陰不需要勝利,她只需要拖住現狀。渾沌和大玄不可能同心協力來對付她。

她不能讓渾沌敗亡,因為大玄是不可控的,只憑她牽制不住大玄的癲狂。她也不能讓大玄敗亡,她不能讓天地在這般兇險的勝負一線中作賭。

現在太陽星中只有他們,但白帝不會被困住太久,水相亦會恢復。

有這最善借力打力、以柔克剛的天神牽制,太陽星中的局面一時僵持住了。

渾沌欲殺大玄,大玄亦不會放他離開太陽星。太陽星是大玄的主場,然而有渾沌與太陰牽絆,他也無法離開此處。

日月之下,雲層流聚,掩了太陽的形狀,只透下明澈的光輝。雲積厚,人間落了一場雨。

春雨潤物,大地生綠。日光落到地上,泥土裏有陽和之氣生發,草木隨長,生機綿綿。

沉眠在梧桐樹中的天神翻了個身,化芒復蘇。

太陽星上,金紅焰流一卷,大玄忽然一退。

在這一退之際,大玄爭取到了一瞬。於此一瞬之間,他的目光落向太陰。

這決斷非常,決意為他欺瞞天地、積盡十二萬年功德以救護的天神,已恢復了沉靜與果斷,但她看向大玄的目光一直在堅執相問:長陽的意志不會被輕易迷亂,更不該被改變。為什麽?

可大玄的嘴角只是譏誚地翹了一下。被那雙幽邃的眼一觸,太陰瞬息間如墮輪回。

青拂因失子之恨開始強奪別人的孩子,食夢貘為報煉蠱之仇吞了台吳半縣之人,淮水神君為了落月海的局淹了庸城無數眾生,吳侯為了庇護一地以瘟疫火災致使無數家破人亡……

眾生是被冰冷河水灌進肺裏的女嬰、是失子瘋癲的青拂,亦是將親子扔進河水裏的父親;眾生是敬慕淮水神君的諸多水神、是隱忍兩千余年以成大事的淮水神君,亦是庸城裏在絕望中爬上屋頂拼命舉起孩子的父母;眾生是被煉化為蠱後為虎作倀的蜃、是蠱陣裏被迫吃掉織夢蛛的食夢貘,亦是台吳縣滿城縞素裏哀哭絕望的失親之人;眾生是在吳侯庇護下能在劫中依舊安居樂業的凡人、是願受三倍之苦縱死無悔的吳侯,亦是被他鎮壓在廟下不得解脫的枉死怨魂。

凡世渾渾噩噩,無盡的苦與無止的欲化作泥沼,可因果在,黑暗裏就有著一盞明燈。它在告訴你,怎樣做才能離苦得樂,為什麽要節制欲求。向著燈亮起的方向前行,就不會永遠在泥沼中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