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第3/3頁)

因為他大部分力量,都被太陰封印在太陽星當中。逃脫太陽星的漓池,只是一段蒙皮的枯骨而已。

太陰看著他,看著那雙眼,那雙幽深無底、不見溫情、不見苦恨、不見一切,只余下空寂與寒涼的眼睛,她千萬年平靜無波的道心幾乎戰栗起來。

十二萬年前的景象在她心裏掀起滔天狂瀾。

太陽星驟熄,天地陷入混蒙當中,她憑借著之前的記憶和與長陽之間的一絲聯系匆匆趕到,卻見那執筆神明身後,擎天之柱轟然傾折。他望來的眼神,就是這樣一雙眼睛,幽寒且空寂……

在他怨煞襲身、即將隕落的那一刻,看到了什麽?

那被隔絕在一根指骨上的、由最深重的怨苦而凝成的墨,一點一滴染到他的身上。那些他曾看過的東西,又一次的,以那些向他祈求的哀苦眾生的心要他去看。

那割開手掌以血作祭的人在哀哭。

他已復仇,可是就算仇人已死又如何呢?他的父母妻兒已不在,誰能換回他們本不該逝去的生命?誰能歸還本該擁有的幸福?

那些被生祭的魂魄在嘶嚎,他們想要撕扯盡將他們綁上祭壇之人的魂魄,一倍不夠、十倍不夠!他們的怨苦,要得到千百倍的報償!

怨恨是沒有邊際的。因為痛苦是沒有邊際的。

復仇了,便公允了嗎?

惡人本該承受的苦難,就可以抵消他們本不該承受的苦難嗎?

看著我們,請看著我們。

為什麽呢?為什麽別人已使我們承受了因果毀斷的苦,我們卻不能使別人也承受這樣的苦?

為什麽你不許?

何以審判?何以審判一個本能成為平凡幸福的好人,如今卻被痛苦和仇恨淹沒的靈魂?

你會如何審判這樣的罪?

他們向這世間唯一一個垂眸於他們的神明伸手,從他的指,攀上他的手、捉住他的袖,背棄他、抓住他,祈求他、淹沒他……

每一個向長陽求助的生靈,都恨著這個世界。

他們因因果不全受盡了本不該承受的苦楚,亦恨著,這混亂的因果。

恨太苦了。怨也太苦了。

痛苦是沒有邊際的。

可以結束嗎?

這是一個被眾生困縛的神明。

祭壇上才被活剖出來的心臟還冒著熱氣,祝禱者理所當然地祈念自己行惡不該受到果報。

偽裝成擺渡人的惡神驅使被他害死的水鬼,化作怪異的狗王肆意屠戮,養人如豬狗的羅教準備血祭一城……

惡毒是沒有邊際的。因為欲望是沒有邊際的。

為什麽要存在因果呢?

有能力的人為什麽不能取走自己所需呢?

愚笨者便該聽從聰明人的領導,弱小者便當成為強者的食糧。

當眾生悉皆接受強者上而弱者下,聰明人制定的規則便成為他們用來吸血的羅網。

狗王吃掉的生靈化作怨魂,怨魂又主動引來無辜的行人喂食給狗王。梁國的百姓被掌控他們的歪門邪派領導了七百余年,人們馴順地服從於命令,交配、生產、被殺、被吃、被折磨煉化。

如果擁有力量,卻不去使用,那與沒有力量又有什麽區別?

力量應該用來攥取力量!

因果是力量的敵人。

只是想傳宗接代而已,為什麽不能殺掉養不起的女嬰?身復血海深仇,為什麽不能吞殺生靈來變強?為了保護幼子,為什麽不能化身怪異?

惡行永遠都擁有理由。

那些曾向長陽祈助過的生靈,又在輪回裏生出了憎惡因果的念頭。

貪婪太大了。心也太大了。

欲望是沒有邊際的。

這是一個被眾生背棄的神明。

罪惡橫行世間,欲望吞噬天地。

在這無邊的苦恨與欲望之中,大玄睜開了眼睛。

他直起佝僂的腰,提起飽汲濃墨的筆。每一筆都在世間劃下觸目驚心的痕跡。

太陰不得不……斬去大玄。

“長陽……”她一直都在呼喚。

可是那個一身幽寒的神明直到被她斬落時,目中都是空寂幽冷的,他對她笑了一下:“太陰、太陰,你說天生神聖,憑什麽呢?”

你便高高在上吧,你便不理世間吧。等到這世界自釀的苦果將你淹沒時,你可不要驚訝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