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第4/5頁)

她呢喃地說著,三言兩語回顧完一生的波瀾,不在意身旁偶遇的小姑娘有沒有聽懂,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眼睛裏有著畏懼,卻也有著釋然。

碧翠濕潤的山林映在她眼睛裏,山嵐靜默流淌,陽光溫暖柔軟。

山林在她眼中黯淡。

青黑的巖石上只剩下一個身影。丁芹吸了吸鼻子,紅著眼睛繼續向上。

消亡,這對於任何有靈的存在都是一件極可怕的事。

但生靈真正的本性並非畏死求生,而是離苦得樂。

因為死是苦的,所以才畏懼於死。可是假如當生的苦痛大於死的苦痛時,眾生便會求死了。故而,眾生本性並非畏死,而是畏苦。

所以雲眠沙選擇了化身怪異,白鴻選擇了不去避劫。

一聲悠長的道鐘蕩進夢境。

畏懼何止?

一百零八聲道鐘,最後一聲伴著春雷落下,恰逢人間數九隆冬將盡,薄雨如霧,落地成霜,透過衣衫寒了滿懷,鉆進羽毛驚出激靈。

嘚嘚驢蹄踏著初春的清寒,來到點蒼山山腳下,低頭去啃才冒出地皮的嫩草。

驢背上顫巍巍地爬下來一個老丈,棉帽裏漏出幾縷灰白夾雜的頭發。他先把驢背上的木杖拿下來拄著,慢慢錘了錘腰,活動開手腳,把寒氣從身體裏散出去,才擡頭看起了大山。

“上不去啊……”他喃喃道。

這一次的一百零八聲道鐘,是昭告天下驚蟄日至,點蒼山法會開始。

但通往點蒼山的道路,卻不是凡人可以輕易攀緣的,更何況是一個手腳都不麻利的老人家。

老丈瞧見山前頭有個人影,眼睛一亮,走過去問道:“姑娘,你是來參加法會的嗎?能帶我一程嗎?”

白鴻看見他,問道:“老人家,你也是來參加法會的嗎?”

她看得出,這是個凡人,而非衰劫嚴重的修士。

老丈點了點頭:“前陣子我聽見敲鐘聲,聽完了就覺得有人在請我來這裏。算了算地方,一個月夠我走過來,我就來啦。”只可惜,過來之後卻發現,自己根本登不上這山。

白鴻默然片刻,又問道:“老人家,你聽到了幾聲鐘?”

“一百零八聲呢,長得很。我問旁邊的人,他們還以為我在發癲。”老丈不太在意地笑了笑,“可我就想來看一看。”

白鴻望了望背著包袱啃草皮的驢子,道:“走吧,我帶你上去。”

她手臂一展,長袖潔白,尾端沾著墨色,像一筆素凈的水墨,揭起一陣輕和的風,穩穩托住人和驢子,飄忽就上了山。

正悠哉啃草的驢子受此一驚,“昂啊昂啊”地叫了起來,從山腳一路“昂啊”到點蒼山的山門,把迎客的小童驚得連連眨眼。

白鴻笑了笑,對偶遇地老丈道:“已經到了,進去吧。”

老丈道了謝,把驢子安撫好拴在樹上——點蒼山中靈氣濃郁,山中雖冷,漫山卻都是綠的。沒心沒肺地驢子被安撫下來,很快就張著嘴皮子大嚼起才長出來沒多久的嫩葉。

他被迎客的小童引著往裏走,卻見白鴻停在外面,停步問道:“你不進來嗎?”

白鴻笑了笑:“不必了。”

已經沒有必要了,她已經知道,點蒼山要講的是什麽了。

她轉身一踏,羽衣纏風,飄然而起,落到了雲裏。

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

老丈不知有道,從未修行,身上一絲法力也無,卻也聽得道鐘長鳴。

修行啊……是為道而修的,還是為已而修的?

道在外面嗎?道若在自身之外,那修它又對自己有什麽影響呢?

道在裏面嗎?道若在自身之內,那何必還要去修它呢?

該修的是道,還是心?

道有所缺嗎?

道在哪裏?

道是行在腳下的。

何以畏懼?

丁芹停在臨近山頭的位置,雙目半睜半閉,神情安寧寂靜。

她已忘卻了自己,忘卻所想、忘卻所欲,心念歸一於自己所侍奉的神明。以信為基,以神明為師長,拋卻一切外物雜念,專注思維、感悟神明所指引的道路。以此純一心念,貼近神明境地。

這是神使的道路,但若從此清凈之境中出離後,亦會落回原地。

但她攀登到這裏之後,也已經再無法向上了,這已經是一個很了不起的高度,但再向上,就算純心而信,不生絲毫疑竇,也無法登出一步——修行終究要靠的是自己。這裏已經是她的極限了,再下一步,要到女須那樣,切切實實地跨出一步才行。

大青山頂,神明心念一轉。

丁芹忽然身心一輕,恍惚睜開眼睛。山巔雲淡,白衣烏發的神明坐在光裏,垂落世間的眼擡起,如見朗日。

“上神……”

“你看見了什麽?”神明問道。

她下意識隨著神明的目光所指,看向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