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飛英不明白,他看不懂別初年的笑,看不懂那其中是否有對別人又或是對自己的譏嘲、看不懂其中是否摻在了釋然或是苦澀,他唯一能從那復雜的笑中看出來的,只有他的驚異與喜悅。

他同樣沒有料到這個結果,沒料到玄清教就這麽毀了。這不是他所期待的結果,但他卻沒有事情超出掌控的惱憤,卻反而在喜悅的笑。

他怎麽能感到喜悅呢?

別初年也是參與進局中的人,但飛英只是一個小卒子,連自己是怎麽入了局都稀裏糊塗的,別初年卻已然是可以主動推波助瀾的人——他能拿到詭面,至少說明他對偶師使被刺的事情是提前就有所預料的。他的地位不會比偶師使更低,他在玄清教中是什麽身份?是六使之一嗎?或者還有更高的身份嗎?

他的心焰已經滅了,這是不可作假的,他已經不再是明燈教中的人,才背靠玄清教爬到這樣的地位上,怎麽會因為玄清教這意料之外的毀滅而喜悅呢?更何況他已經經歷了天人五衰。

飛英只感覺到了更深的憂慮與驚怖。他看不透別初年,不明白這個人究竟有什麽目的。但他現在卻已經落到了別初年的手中,他的未來,又會流淌往何方?

……

小還河潺潺地流淌著,雖然正值冷冬,這條小河卻並沒有結冰。這是因為此處地勢的緣故。

這裏三面環著不高不低的小山,正正好好地把一片平地包圍在裏面。這些小山擋住了冬日最冷的氣流,它們的山尖尖上會在冬天蓋上白雪層,被抱在山中的平地上卻是很少下雪的。一條河流從山中淌出,繞了一個溫柔的弧線,將這片土地環在裏面,它也一直流淌得很平緩,而且從不結冰。

河水兩岸生著許多挺直的大樹,等到春天的時候,它們就會生出茂密的葉,等到秋天時,它們就會結出圓圓的果子,可以用來洗臉洗衣,也可以用來解毒治病。但它們此時的葉都落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

在這些枝幹下面,躺著一個人。

他在潺潺的河水聲中醒來,擡頭便看見灰褐色的樹冠,還有樹枝間清晨時灰藍色的天空。他還聽見了一個人的呼吸聲與心跳聲,但他此時很累,並不想轉頭去看。

但那個人卻主動靠過來了,對他問道:“喂,你是誰呀?怎麽躺在這裏?”

他只好坐起來,轉頭看向那個人。那是個頭發已經全白了的老人,臉上滿是褶皺與斑痕,但他的神情卻帶著一種孩子般的天真。

“我不知道。”他回答道,想了想後,又補充道,“我不記得了。”

老人苦惱地看著他:“你什麽都不記得了嗎?你的名字呢?你多大了?”

他再次用心地想了想,但腦中只有一片空白,於是他只好再次搖了搖頭。

他其實並不太覺得到擔憂,但看這個老人似乎比他自己還要擔心他的時候,他覺得自己不應該這樣沉默,於是他反過來問道:“你呢?你叫什麽名字?你多大了?”

“我叫小苗。”老人輕快地答道,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麽問題一樣高興起來,“我六歲了。我知道你多大了,你應該也是六歲!”

“為什麽?”他忍不住問道。

“我們差不多高。”老人比量了一下他的身高,又比量了一下自己的身高,然後又扯了扯自己地頭發,再指一指他的頭發,“我們頭發一個顏色。所以我們應該一樣大,我六歲了,你也六歲!”

他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自己。他看不見自己的臉,但他們的身高的確都差不多,他的頭發也是白色的。於是他點了點頭。六歲,他想相信這個答案,他的心告訴他他也很願意相信這個答案。

小苗的見他點頭,高興得眯起眼來,問道:“我們一樣大,那我們可以做朋友了嗎?”

他點了點頭,心中卻好像又生出些別的滋味。他仔細去感受著,心中忽然滑過一道念頭:“六歲……我娘呢?”

小苗也苦惱起來:“對呀,你娘呢?”

他坐在那裏發呆,心中有種說不明白的急切。

小苗突然想到個主意:“要不,你先跟我去見見我娘吧,她可厲害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就同意了。

他跟著小苗一起走,等看到一個村口的影時,小苗突然躊躇起來,看著他問道:“我們是朋友了對吧?你會跟我一起玩對吧?你已經答應我了,最先答應我的。”

他看著小苗,從那張臉上看出了小孩子天真的狡猾與不安。他並不討厭這樣的神情,於是點了點頭。

小苗又高興起來,對他說道:“村子裏也有一些六歲的小孩子,但他們都不跟我做朋友,因為我和他們長得不一樣。咱們是一樣的,咱們做朋友,你不可以只跟他們玩。”

房子上的炊煙正在升起,像村子醒來後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