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數十萬年前,世間因果毀斷、命理混亂。

神明折骨為筆,與眾生立契,續因果、立地府。

十二萬年前,地府已成,將勾連天地。

記命筆靈忽然背叛,竊記神名,為神記命。

接在筆毫上的因果瞬息糾纏而來,數十萬年所積累的怨苦沿著因果盡數壓到了神明身上。

在地府將成的那一日,眾生的怨恨壓垮了這世間唯一一個願意向他們伸手的神明。

筆靈在玉佩中瑟瑟發抖。他受渾沌蠱惑,在地府勾連天地的緊要關頭背叛。他是神明的指骨,擁有審斷因果的能力,又融入了太陰記改命理的能力,誰能想到他會背叛呢?在神明最沒有防備的時候,憑他的能力又怎麽會失敗呢?可他已被欲望蒙了眼,太高看了自己,也太低估了神明。

神明的確沒有防備,可在最後一瞬還是輕易就將筆靈重創、剝出筆身。

若非神明心中更重地府,恐怕他根本連苟延殘喘的機會都沒有。筆靈在剛做完此事就後悔了,他意識到自己被渾沌所欺。地府所代表的道迷了他的心,只剩下熾盛的貪欲。

他在被生生剝出筆身後的最後所見中,神明慢慢彎下了腰,一身白衣,寸寸化作墨黑。

後來太陽星熄,天柱山折,大劫驟起,筆靈卻無暇顧及這些了。他本是神明指骨所化的筆靈、是同記因果與命理的存在,甚至不弱於某些天神,但他此時卻成了一抹孤魂,甚至連修行久些的大鬼都不如。而這並不是令筆靈最難熬的,最令他苦痛的是,在因為他的背叛致使地府未成之後,孽煞纏身。

他曾以為,眾生毀斷的因果續在他身上,建立地府時眾生心念中的怨戾也承載在他身上,這一切都是他承擔的,他為何不能執掌地府?

但直到此時他才明白,他能承載那些因果與怨戾,不是因為他是記命筆靈,而是因為記命筆是神明的指骨。

那承載一切的並不是他。

孽煞纏身有多苦呢?他嘗試過一切辦法去擺脫,他試過模仿神明審斷因果,消解眾生由於因果毀斷而生成的執怨,指望那些孽煞同樣因此而消解;他試過利用世間因果的毀斷,將自己的因果強行續接在其他人身上,讓別人替他承載那些纏身的孽煞。

可他的審斷並不能使天地承認,他的續接……李氏不是他找的第一個轉嫁者,無論他尋找的是替代者是什麽樣的角色勢力,也不過杯水車薪。孽煞永遠不會放過他,他撕扯著自己的神魂散去力量、他不擇手段去攥取力量、他強忍苦痛去努力、他徹底陷入癲狂……他試過了所有的法子,他瘋過也清醒過,他放棄過又重拾過,如今他的所求唯死而已。只要能夠擺脫那些孽煞,他甘願徹底消散。

筆靈將他所知的一切都盡數掏出,以最卑微的姿態祈求一個徹底的消亡,可端坐在那裏的神明仍令他感受到膽寒的恐懼。那雙深淵一樣的眼睛毫無波動,他的唇上甚至還綴著寒涼的笑意。就好像十二萬年前的那場背叛已經無法引動他的情緒起伏,好像在最後一刻功敗垂成、好像數十萬年的努力化為烏有、好像身受重創消隱十二萬年,好像這一切都已經不能再使他在乎。

神明現在在想什麽?筆靈瑟瑟震顫著。曾經他是了解神明的,但是現在呢?他被地府未成的孽煞纏身十二萬載,他清楚那是什麽樣的滋味,那把他變成了什麽樣。而神明在被一切眾生因因果不全而生的怨戾加身之後呢?

“你求死。”神明輕而緩地說道,“而你當知,我最重因果。”

“你想要得到消亡的果,就要自己種下消亡的因。”

筆靈甚至不敢生出絕望,匍匐而聽接下來的命令。

“現在,把你曾竊記的名交還。”

……

大青山脈。

神明足踏地脈,自山脈之尾,步步踏向山脈之首。地脈如一條僵硬的脊梁,在他足下一節接一節的松快開來,重煥出驚人的活力。與此同時,一股在地脈中沉眠已久的力量亦緩緩蘇醒,厚重堅實、雄渾浩瀚!

隨著這股力量的蘇醒,就好像地脈也正在蘇醒,好像地脈本身也是活著的一樣!而在這樣的生機之下,整條大青山脈中的生靈都在被驚起。那些來此歷練的獨行客、潛匿的修行者、一方領域的霸主……他們自發地聚集到感到變故的地方,卻在看到為地脈串脊的神明後靜默止步。

沒有任何一個敢於上前,哪怕是連最微小的試探都沒有。他們都感受到了那正在復蘇的大地之力,那已經不是一方地神所能達到的程度了,那是、那是整座大地的脊梁!

神明走過半座大青山脈,沉睡在山脈中的地脊之勢已經被盡數喚醒。就在這個節點上,另一股同源的地脊之勢自李府余脈沒入了山脈,隨著神明的下一步踏出,復蘇於下一節地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