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仰蒼盯著面前的燈火,忽然長嘆了一聲。

“我錯了。”仰蒼說道。他的面孔仍然是平靜的,眼睛裏卻染上了悲意。

願望與欲求有什麽分別嗎?

當然是有的。欲求必有私心,願望可無所求。

明燈教的一盞心焰,只有用最純粹的一點慈憫之願才能點燃。但對於尚且無法長久點燃這一盞心焰的初入門者來說,借助外物也可以暫時使用術法的力量。就像老漢與有應公們借助木雕,柳穿魚借助蠟燭和油燈。

對於一彈指間能夠產生三十二億百千個念頭的凡人來說,心念常常生滅變化,想要恒常點亮這一盞心焰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才會有粗淺的法門方便入門。對於凡人來講,願望與欲求常常是混雜在一起,只要是趨向於善的,便可以修行此法了。

就如他可以解析明燈教的基礎修行法,將之因材施教改為雕刻木像之法一樣,或許也有人可以將明燈教的修行法解析修改,以欲求之念燃起燈火偽裝成明燈教的心焰,瞞過他的眼睛。

仰蒼忽然雙手合捧,捧出一盞燈火。他掌中盈盈一片清亮的燈油,像融化的琥珀又或是剔透的蜜脂,在這捧清亮的燈油中央,點亮著一束小小的火苗。

這一束大概只有一個指節高的火苗,明亮卻不刺目,暖黃的光明照亮了燈焰下清亮的燈油、照亮了破廟中的每一個角落、照亮了廟外的方圓十丈。

在被照亮的地方,竟沒有影子誕生出來。就好像在這光明之下,四周變成了一個琉璃世界,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擋住光明的照徹。

這才是明燈教的、真正的,一盞心焰。

與這世間大部分勢力不同,明燈教是一個很松散的組織。沒有頭領、沒有上下級、沒有任務與目標。他們唯一所有的,只是教導的師徒關系與同修明燈教法門的同門關系,而這兩種關系,在明燈教中大部分情況下又是同樣的松散。

就像仰蒼教導這些孤魂們一樣,他身死之後所教導的陰魂已經不知凡幾,他生前之時教導的生靈也不可計數。還有很多人,就像他傳授雕刻木像之法的老漢一樣,甚至與他在一面之後就再也沒有過聯系。

但其中也有一些人,在這條道路上走得遠比老漢要更深、更遠,他們在完成了明燈教基礎入門的修法之後,就開始向著更進一步的修行法前行。

這些人當中,有的便會成為與仰蒼關系更密切的弟子,他指引著他們點起一盞心焰。只要能夠點起這一盞心焰,那就是明燈教的同修。

仰蒼予以了他們信任,在這世間行走的許久中,他自然也是有著自己的朋友的,而且他的朋友有很多。但在仰蒼身死淪落到此地之後,他卻沒有聯系任何一個人。

“看來你已經想明白了一些事。”漓池說道。

“是的。”仰蒼嘴角動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個笑來,但卻在覺察到苦澀之後又放棄了。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一定要做成的事。”他說得很慢,很鄭重。

“這件事很難,難到我想不出自己有什麽辦法能夠做到。”

仰蒼的修行很好,否則是無法做到解析一門功法並將之隨人而改的。

任何修行法,都需要凝神靜氣,而這對於一個從未修行過的普通人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直接做到的事情。老漢同樣是個普通人,但他是個自小就學習木雕的木匠,他在雕刻木像時最聚精會神,於是仰蒼就將這功法改成雕刻木像的方法,使得老漢只學了一晚就成功了。

這是很不可思議的手段。

如果沒有對這一條道很深入的理解,是絕沒有辦法做到的,如果是剛愎自用的人在自己能力尚不足夠的時候強行如此做,那改出的修行法如有漏洞,或許就會害了人。

但仰蒼的並沒有,他的法子甚至可以通過那一座座木像,又傳承給了萬應公廟中的有應公們。

而一件事,如果難到連仰蒼這樣的修為都幾不可成,那就是一件幾乎所有人都會放棄,並認為需要放棄的事情。

“但我又是一定要做成這件事的。”仰蒼道。

漓池靜靜地聽著,目光平靜得像早已知曉仰蒼要說的是什麽,卻沒有半分不耐。

“所以我需要其他人的幫助。”仰蒼繼續說道。

他一個人是絕無法做成這件事的,那就只有再加上別人的力量,所幸的是,在明燈教中,願意和他做同樣事的人並不少。

“但我也並非對每一個人都信任到,願意將這件事托付。”仰蒼停了停,他顯得固執、疲倦又悲傷,“而當我得知一件很重要的消息,匆匆行動之前,我只來得及、也只想到了一個人。”

“我動身時,將這個消息托付給了他。”

仰蒼沒有再說話,廟裏一時靜了下來。在這件事上與他同行的,只有寥寥數人。但在他身死淪落到此地之後,卻沒有聯系任何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