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第2/7頁)

漓池落現身形,從吳侯轄域上空收回目光,轉而落到另一方的清氣之上。那是興豐觀的氣息。

前來與吳侯了斷因果的共有三人,一個年歲久長幾百年前曾與吳侯相戰過的老道,一個前世被吳侯所殺轉世重投的小道童,但漓池所感興趣的,卻是最後一個年輕道士。他是這三個人裏,唯一一個年紀真正與外貌相符的人。

這個年輕道士才修行沒多久,但他的詔令卻可以對吳侯造成麻煩。這不是他有多麽天縱奇才的緣故,而是他身上的那一縷王氣。他身上有著梁國王室的血脈。

雖說人間律法管不到修行者,但作為庇護一地的神明,難免要與此地的百姓產生聯系,這便會與凡人的君主產生因果,身帶王氣者的詔令,自然也就會對此地神明產生一定的影響,若是神明受用了此地香火,那影響便會更大幾分。

便如兩千多年前盧國國主針對淮水神君,只是淮水神君為天地之神,他不受香火,亦不庇護眾生,故而盧國國主的詔令對他來說沒有什麽影響罷了。

眼下三人已經回到了興豐觀中,小道童面色不愉,老道看不出喜怒,只對氣息尚有不勻的年輕道士說道:“長壽,你先回去休息吧。”

長壽。這是他的名字,卻不是道號,凡間多有如此取名的,長壽、藥師、去病、棄疾,便是祝願讓自家孩子能夠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只在一個略熱鬧些的街道上,不加姓氏大聲喚一句“長壽!”,說不定便會有四五個回頭看來的。

漓池目光遙落,這個年輕道士還沒有道號,只名長壽,卻沒有姓氏。更準確地來說,他的姓氏被遮掩了。

在他身上,落有一道興豐觀的清氣,這道清氣並不起眼,每一個興豐觀中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會有些清氣,這是他們的共運。但長壽身上的這道清氣卻並不像表面上那樣簡單,它不光掩去了他的姓氏,還掩去了他身上的大半王氣,只殘余顯露出來些許,像是梁王早不知多少輩前分出來的遠親一樣。

可漓池看得分明,那樣的王氣,恐怕至少是此代梁王兩代以內的血親。不過,長壽卻似乎對此全然不知,漓池順著他身上的因果線看去,那因果線的盡頭通往梁國王都,也被王都中更加浩大的王氣遮掩得一片模糊。

漓池擡起手指在空中一撥,天地為琴,因果如弦。

撥過之後,他卻並未再化風而起,而是站在道路中,向著前方緩步慢行,似是等著什麽。

……

郊野之上,一條小路長長蜿蜒,連通了兩座城鎮,也連通了吳侯與興豐觀轄域的邊界。

噠噠牛蹄聲起,一輛牛車在郊野路上行駛,往興豐觀所轄的興豐城行去。

駕車的是個幹瘦的老漢,皮膚粗糙烏黑,握著鞭子的手粗糙結實,遍布老繭與刀疤,高揚著催牛快行。

後面坐著兩個孩子,一個大約十四五歲的男孩,生得濃眉大眼結實有力,另一個是臉頰消瘦的小姑娘,臉色蠟黃神色懨懨,瞧著一副病弱模樣。兩個孩子都裹著厚夾襖,目光定定地落在車上或路上,並不去看道路兩旁。

此時已是深秋,道路左右的樹林卻仍帶綠意,在地上投出深重的影,讓人看不清深處的模樣。黃昏時渾濁的光又把這些影子拉長,慢慢向中間的道路淹去。

若仔細去看陰影下的樹林邊緣,就能看見星星點點的白,那是散落的骨頭,些許隨風飄搖的臟灰色東西,則是殘破的衣衫。

這世道,餓死的人不少,卻是喂飽了林中的野狗。這些野狗嘗到了人的滋味,就再難忘記了,開始的時候,它們還記得畏懼,見有人倒在路邊,無論有沒有氣息,就拖進林子裏大嚼,再後來吃多了這些飽含怨氣與不甘的人肉,這些野狗的眼睛就一點一點變成了猩紅色,膽子也越發大了起來,見到路上單獨行走的行人,也敢撲上來撕咬。

此時已近日暮,道路上再沒有別人,只有牛車行駛的聲音。

林邊忽地響起“呱呱”兩聲鴉叫,男孩神智一散,下意識就要順著聲音看去。他旁邊的小姑娘突然劇烈地咳了起來,咳嗽聲又把男孩的神智喚了回來,他慌忙拍撫著小姑娘的背,又伸手從懷裏掏藥:“妹子,你怎麽樣?”

小姑娘咳了一會兒,慢慢平息下來,推開他拿藥的手,搖頭道:“沒事兒,我就沖了一下,緩緩就好了。這藥不好采,省著些吧。”

趕車的老漢繃著臉,沉聲道:“今天回來的晚了些,正趕上日夜交替的時候,別往兩旁看,大鑼,看好你妹子。”

“哎,爹!”大鑼忙應了一聲,從大腿下掏出一柄小刀握著。這小刀還套在牛皮鞘裏,大鑼卻慢慢定下心來,另一手牽著小姑娘,任由兩旁鴉聲再起,都沒有再偏過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