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第4/5頁)

吱呀。

一聲開門響打破了詭異的死寂。這聲音不是從房屋外面傳來的,它來自這座房子。

接著,是一陣不急不緩的腳步聲,從屋內走到屋外。沉穩的腳步聲重新帶動了心跳,讓僵冷的軀體重新溫暖起來,等到徐田感覺自己恢復了知覺,那腳步聲的主人也終於進入了他的視野。

是那位……背琴的先生?

……

抱琴的神明安然走出房間,仿佛他所面對的並非一群詭異無聲的活屍,而是一群虔誠而迷茫的信徒。他在一雙雙死氣沉沉的眼睛注視下,恬淡而坐置琴於膝。

院子裏又靜了下來,村民們靜立仿佛詭異的雕像,但他們面孔上卻有青黑之色逐漸深重,神情也越發猙獰。

就在他們蠢蠢欲動的档口,一陣悠長的風忽然吹過,聲如嘆息。

村民們面上的青黑之色忽然褪去了許多,猙獰的神情中顯露出掙紮與困苦。

為首的屋主忽然動了,他僵硬且緩慢地轉身走開,所有的村民都在看著他,他們的身體都沒有動,唯有脖子隨著他的走動而轉向。他們的脖子僵在那個角度上,直到許久之後,才隨著屋主的回來而轉回。

屋主的手中捧著一個碗口破碎的粗瓷碗,其中盛著一碗凈水。他走到神明近前,將這一碗凈水奉上。

這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凈水而已,沒有任何特殊珍貴的地方,但也沒有之前招待他們的那三碗水中浸著陰寒之毒。若非經他手除去陰寒,徐立在飲下水的瞬間,就會倒地僵冷難動,直到慢慢死去。

漓池接過碗,仰頭一飲而盡。

這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凈水,但在這樣一個浸透了陰寒之毒、屍氣遍布的村子裏,能夠尋到這樣一碗凈水,已是難得。

而他接受了這碗凈水的供奉。

漓池揚手,空了的瓷碗平平飛落一旁的石上,在瓷碗落到石上的聲音響起時,他的手指已重新落下,按在弦上,正好撥出了第一個音。

其音曠遠,既松且沉,如自地底而起。一聲琴音嗡鳴,幾乎使人連著大地一同震動起來,腳底被震得發麻,一直震到頭頂,於是頭皮也發麻起來。一口氣由胸口被震上喉嚨,從口中散出去,等這一口渾濁的氣散出去後,便不由自主激靈靈打一個顫。

怨戾與兇狠氣都散去了,清明就重新顯露出來,活屍們的面色不再猙獰,化作哀戚與悲苦。

但活屍之身早已僵冷,無淚可流,唯有一聲聲吞在喉嚨下的哀苦與目中渾濁的悲戚。

琴音聲聲轉而細微悠長,低吟如語,如慰如訴。喜、怒、哀、懼……凡身七情起,情動心動,那僵冷而長存的活屍之軀中,似乎也終於重新生出了流動的血。

村民們一個接一個趺坐下去,可那幾如重新活過來的感受,始終也只是錯覺而已。

他們已經死去了太久,久到苦痛與不甘所生出的怨戾,將滿村枉死的人盡數化作了活屍。

僵冷苦痛,僵冷長存,而若是這僵冷之身中的溫暖血液重新流動起來、幹枯的心臟重新跳動起來,那便是他們腐朽的時刻。他們注定要在這僵冷的折磨中長存。

怨戾、怨戾!在這認知再一次明確之後,苦難所造就的怨戾即將重新攀爬上那一張張沒有表情的面孔之時,最後一聲琴音悠長而起。

其聲寬廣輕和,如風撲過每一個村民的身上,又散入天地。那風像在撫慰,所有不平的舊事,天地都已知曉,因為神明都已看見。於是,所有的怨苦與不甘,也都被這風撫平了,散入天地了。

活屍們的面孔變得沉靜而安寧。在琴聲的最後尾音中,他們的軀幹迅速朽去了,化作一捧潔凈的灰,散入風中。院子裏只剩下一具具趺坐的骨,並不恐怖,反而顯得安寧解脫。

待最後一縷尾音也散去後,漓池抱琴起身,準備回到屋內,在轉身的時候,目光有意無意劃過了一間窗上窗紙碎裂的一處。

徐田僵在那裏。

“四叔?”徐立的聲音從他背後響起。

徐田被他嚇得一抖,扭頭瞪他:“幹什麽?!”

徐立撓頭憨笑:“我醒了。”

徐田噴了口氣,對他伸手:“扶我一把。”

徐立哎了一聲,伸手扶起徐立:“四叔,你腿怎麽了?”

“蹲麻了!”徐田哼哼道。他才不是嚇得僵住了,就是蹲久了而已。

“四叔你蹲那幹嘛?”徐立問道。

“瞎問什麽!”徐田又瞪他一眼,忍著血液重新流通的麻癢,一點一點挪到炕邊坐下,皺紋深深的臉顯得蒼老而疲倦,“阿立啊……”

徐立哎了一聲。

徐田卻沒有說話,他糾結住了,許久之後,才又慢慢道:“等明兒個天亮了,你對那位背琴的先生敬重些,去求求他。”

“哎……啊?”徐立原本應下,聽到“求”時又茫然了,懵懂地看著徐田。敬重他懂的,可是要求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