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第2/4頁)

她並不懼苦痛、也不缺乏堅忍,她能夠以十世斬河妖,便不畏懼再以百世、千世來平眾生怨戾。可是世間如此……她便是花上千世萬年,就真的能夠平盡世間怨戾嗎?

十世身恍惚看見怨戾深重的嫁衣相鳳目怒瞪:沒有力量,如何完成所願?若非輪轉十世積怨煞之力,如何能夠殺得河妖?似乎又見幽寂沉靜的白骨相目中安定:為何不先放下此願,等到修行突破、實力增長到足夠的時候,再來平息世間怨煞?

可是,能夠放下的願,還是願嗎?

什麽樣的實力,才足夠達成此願?

嫁衣相怒瞪:愚鈍!白骨相嘆息:執迷!

又似乎有聲音在心底響起:你只是一道影子而已,並非諸相。放下吧,散去吧,解脫心魔,步入正途,以自身修行,必可得證正道。

十世身迷茫受困,如深陷泥沼。放下嗎?散去嗎?

忽有聲音問道:“何人困你?”

十世身茫茫答道:“眾生怨戾不平,故而困我。”

“眾生在哪裏?”

“天地處處皆眾生。”

“你在哪裏?”

“我在這裏。”

“這裏有眾生嗎?”

“這裏沒有眾生,只有我。”

“既然沒有眾生,怨戾何來不平?眾生如何困你?”

十世身恍惚,呢喃道:“沒有眾生……何來不平……如何困我……眾生……我……不平……”

“低頭!”一聲喝如驚雷入心。

十世身下意識低頭,只見河水中照應出一個面目模糊的身影,十世轉生,面目本不同。河水波紋又將身影扯得更加模糊不定,這張臉,可以是任何一張臉。

“為何不願?”那聲音平和問道。

“因為,”十世身忽然身影凝實,目中淚水滾滾,“不平在我、怨戾在我,我既眾生!”

“鬼修正途……鬼修正途……”十世身念著念著,忽然笑起來,聲音越來越大,如滾滾雷鳴,“哪裏來得什麽鬼修正途?哪裏來得什麽什麽消解怨煞?哪裏來得什麽平盡怨戾?鬼物本就因怨戾不平而生!”

“我的正途,是負怨煞而斬不平!”

一語既出,天地間的煞氣霎時一凝。紅衣鮮烈的嫁衣相忽然現身,向十世身直直走去,融為一體,幽寂靜謐的白骨相飄然現身,向十世身輕輕一撞,也融了進去……鬼王諸相皆歸為一體後,一個白衣高挑的身影倏忽出現,這是鬼王本體,十世身向前一邁,撲入本體身中消失不見,唯有白骨刃留在鬼王掌中,發出歡悅的輕鳴。

白衣鬼王閉目片刻,一切怨戾悉皆平復,黑水潭中因煞氣而起湧不平的波濤忽然止息了下去。

負怨煞,斬不平!自此以後,一切怨煞,皆為斬向不平之刃!

十世身,乃是鬼王大願。

……

片刻後,鬼王睜眼,目中神光嶄然,已是盡掃困頓。

旁側神明白衣含笑,氣韻高古。

鬼王的目光落了過來,她已經認出了面前這位化作白衣士人模樣的神明是誰。

在小將軍失去神智進入水固鎮的那次,她覺察到了一道自大青山余脈中落下的目光。當時護著牧巢轉世之身的那個小姑娘,身上的氣息也與這位相似。在那之後雖然沒有更多的接觸,但她也從水固地神那裏得知了這位落腳於李府荒宅的神明名字。

鬼王禮道:“女須謝過閣下指點。”

漓池一笑,坦然受禮,道:“道友大願,願負怨煞,斬盡世間一切不平。然而,欲行此事,道友還需知曉一件事。”

他手指一點,河面霎時起來波瀾,又是一個幻景俄而生出。

自河波起,此處河段與沿河兩岸水波般變了模樣。女須認得這裏,這九曲河下遊的一處河段。其周圍的草蕩枯黃之中拔出蒼綠,這般奇異的模樣,正是前不久才有的……

一聲驚雷滅盡怪異飛蝗,漫天暴雨重生世間草木。這樣大的手筆……不知是哪位大能為者出手了……女須斂去了雜思,細看這幻景之中。

一處偷渡用的野渡、侯船欲往梁國的年輕人……女須的瞳孔忽然一縮,她看見了那艘自河底升起的小船!

幻景運轉,惡神偽裝成的白面船家,終於在夜晚顯露出了猙獰的一面,他從河面上喚出陰煞寒霧,那其中影影綽綽的,正是無數隱匿著的水鬼……

“他畏懼道友,故而不敢在九曲河上動手。”漓池緩緩說道。

“是。”女須說道。

白面惡神縱喚出了陰煞寒霧,卻並未動手。他所畏懼的,是鎮守九曲河的十世身。十世身那時雖然在困頓中,並未真正醒來,但解決他並不算什麽難事。

然而古怪之處就在這裏了。白面惡神的能力與鬼王天差地別,他在九曲河上擺渡,喚出那麽多水鬼,鬼王竟一直未有覺察。

漓池手掌一拂,水波漾漾,幻景中的河段未變,但時間卻向後流轉,淌出白面船家在河上擺渡的樁樁件件。前去梁國做生意的貨郎、欲往盧國逃命的災民、常安渡的父親……不知多少飽含希望的人,被其葬在九曲河中,化作絕望的怨鬼,卻又日夜被其抽取怨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