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第2/3頁)

地上的影子從西邊慢慢轉到的東邊,天上的光線從明亮慢慢變成昏暗。

她一次又一次地靠近水面,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起身。

那些是飛鳥的影子、落水的樹葉、河裏的魚蝦……那些都不是她的阿丘。

“阿丘、阿丘,你什麽時候回來看看阿娘……”她彎腰把臉貼近水面。

“阿娘去看你吧……阿娘去看你吧……”她的臉越來越低,上半身幾乎要掉下木台。

“嬸子,”一只手拉住了她,那是個年輕的姑娘,一雙漆黑的眼睛,像最深邃的水潭,水潭之下,壓抑著最熾烈的火焰,“該回家了。”

“我要去看阿丘……”瘋婦喃喃道。

“明天吧,明天再來。”姑娘哄著她,慢慢把她帶離渡口。

“我的阿丘是河神老爺的金童……我的阿丘跟河神老爺享福去了……”

姑娘沒有說話,帶著她慢慢走回村子。

暮色的光是柔和又溫暖的金橙色,渺渺炊煙從一棟棟房子上升起,年幼的孩童邊互相追逐邊唱著歌:“受神庇護,風調雨順;惹神厭怒,洪旱反復。”

瘋婦站在村口,忽然停了停:“阿丘是不是還是冷的?阿丘會不會還在餓著?”

“嬸子?”姑娘看著她問道。

“我要先回家。”瘋婦說道,她好像恢復了幾分清明,但轉眼又重復著喃道,“我的阿丘是河神老爺的金童……我的阿丘跟河神老爺享福去了……”

姑娘沒有說話,她把瘋婦送回家,自己也慢慢走回了家。

才打開門,她就怔住了。幾個陌生人正擠在不大的房子裏,她認得他們,每年的河神祭都是他們主持的。

“不是還有五個月……才到河神祭嗎?”

“河神老爺托夢,他功力大漲,需要喜事慶祝,以後改成一年兩祭。”河神的使者一字一頓地說道,他仿佛說得很艱難,卻又很堅決,“原本輪到小灣村,他們湊不出人來,只獻了一對金童玉女,現在已經……沒了。”

“河神老爺慈憫,答應這次補上欠缺的河神夫人,就不會再怪罪。”

姑娘沉默了下來,漆黑的眼睛裏,燃著幽深卻又暴烈的火焰。

第二天,她搬進了一間帶鎖的空房子裏。

第二天,瘋婦抱著幾件衣裳,衣裳裏包著幾塊糕餅。

她又去了那個渡口,又在那裏等了一整天。

“我的阿丘是河神老爺的金童……我的阿丘跟河神老爺享福去了……”她喃喃地說著,渾濁的眼睛既像是清醒,又像是糊塗,“阿丘不哭,阿丘不怕,阿娘來看你了,阿娘給你帶了衣裳……”

她抱著舊衣與糕餅,跳進了河水裏。

……

又是一年河神祭。

人們擡著送嫁的隊伍,從村口一直綿延到河邊。

今年的河神夫人很安靜,她只問了一句話:“何息嬸子呢?”

答話的人愣了一下,才想起來,何息是村裏那個瘋婦的名字。

“她跳河了。”回答的人平靜而又麻木。

瘋婦瘋得太久,瘋到人們幾乎已經要忘掉她的名字,瘋到人們已經沒有心力去看顧她。死在河水裏,對她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

但等到答話的人擡起頭時,卻看到了一雙仿佛在燃燒的眼睛,他在對視中感受到了痛苦,但不是因為那目中的火焰,而是他本來就有,卻被刻意遺忘的痛苦。

好像那火焰,燒透了一層厚重麻木的殼,被埋葬已久的苦痛就從裂縫裏鉆出來!

但那苦痛是如此的鮮活,幾乎要和那火焰一起燃燒起來!可是還差著點什麽……還差著點什麽……

……受神庇護,風調雨順;惹神厭怒,洪旱反復……

……河神夫人是去給河神老爺做夫人的,金童玉女跟著一起去,是去河神老爺那享福的……

……信也好,不信也好,事情都不會有什麽區別。不過,如果信了,心裏會好受一點……

是嗎?是這樣嗎?

但她選擇苦痛!

那雙黑邃欲燃的目看著河面下巨大的陰影。

我記得你,河神。

我記得與家人生離的苦痛;我記得不能呼吸、皮肉被消化、骨骼被擠碎的苦痛;我記得魂魄沉在水底不見日光寒冷刺骨的苦痛;我記得祭品不足,洪水滔天,哀鴻遍野的苦痛!

我已死在你口中九次。

我記得你,從來就沒有什麽河神!有的只是河妖!

……

祭河神的小船漂向河中央,岸邊的樂聲既像是喜樂又像是祭樂。

小船順著水流飄走,漸漸過了一道曲折,被山掩去了痕跡,於是再也看不見了。

祭祀已經結束,人們站在河岸,木然地吹著樂曲、唱著祭歌。對河神的祭祀已經結束,但這是送行的歌謠。

可是河面突然翻湧起來。

“水、水……快看河水!”有人驚怖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