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這句話像撞鐘一樣在車廂裏回蕩。

詹妮弗和布魯斯視線交匯,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笑意,他看到了她眼中的震動。

作為一個“享譽”全美的花花公子,布魯斯·韋恩能用不少於十種語言調情, 曾經達成過集齊雜志畫報全年封面女郎的成就, 和托尼·斯塔克並駕齊驅,說葷話或順杆爬對他而言並不算什麽新鮮事;

作為一個混跡好萊塢的女演員,詹妮弗·戴維斯也不是什麽純情掌教。這些年來她的確在到處尋找自己的倒影,她嘗試得太多, 韋恩是其中最相似的,在一起的時間也最長, 因此這份同類感的破滅才最讓人難以承受。

只是當時是當時, 現在是現在。

現在他們手裏都抓著彼此的偽裝,就像兩個驟然摘掉面具的白癜風患者,比分毫未穿的人更一絲不掛。

在這種狀態下,對方為何、怎會、竟敢和她調情!

車廂陷入平靜,仿佛說了句再正常不過的話, 布魯斯眯著眼睛開始補眠。詹妮弗則望著窗外漸漸變暗的天空, 將門鎖按死,以免湊上來的狗仔驟然開門。

博物館停車場建在第五大道和80街交匯處,他們在夜幕降臨時下車,挽著手步行穿過廣場, 在人群的包圍中走向準備區。燈光把天上的星星盡皆遮蓋,工作團隊蜂擁上來,保鏢們警惕地觀望四周。沒人說話, 只有長炮按下快門的哢哢,就像沒有子彈的機槍掃過全身。

進入準備區後,布魯斯便始終掛著柔和的眼神, 嘴角含笑,仿佛他才是兩個人中更會表演的那個。詹妮弗任他上下打量,同樣面帶笑意,語調親近,只是心念湧動。

在湯米最後一遍整理裙擺時,她想明白了一切。

布魯斯·韋恩的舉動,拋出借口也好,言語輕佻也好,並不是徒勞,而是一種心境的表明,他在試圖把她和“蝙蝠俠”隔離開來。

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自然而然地遮掩了兩個人之間的裂縫,如同鋪蓋在坑洞上的布墊,不去揭開就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這麽做並非故意嘲弄或裝腔作勢,而是出於一種保護和自我保護。那個在電影院暗巷放聲大哭的孩子始終活在他的心裏,他比任何人都更早地見識過這個世界最黑暗的一面,他在努力保護一座看似已經沒有希望的城市,最重要的,他在處理兩個截然不同完全對立的身份。

布魯斯·韋恩和蝙蝠俠。

一個是如此的光鮮亮麗,含著金湯匙出生,受過良好的高等教育,位處整個哥譚最高的階層,人人百般奉承、眾星捧月;另一個則是如此的黑暗,化身為一個符號,在城市裏制造恐怖,終日與臭水溝邊的惡棍和瘋人院裏的罪犯打交道。

這兩個身份完全割裂,截然相反。

起先是一個試圖扮演成蝙蝠俠的富二代,後來是一個試圖扮演成富二代的蝙蝠俠。布魯斯越是靠近蝙蝠俠,越是對明面上的身份難以接近,因此他需要一個完整的封閉空間來保護自己。

這個空間或許是物理存在的韋恩宅,或許是精神存在的交際圈,詹妮弗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這種近乎偏執的探索欲和控制欲正是一個人恐懼失控的表現,他無法容忍被自我封閉和孤立起來的“蝙蝠俠”突破重圍被“布魯斯·韋恩”的世界汙染,他蔑視“布魯斯·韋恩”的身份。

從沒有人出一本書告訴世人《超級英雄應該怎樣處理自己的社會關系》,或者,《超級英雄應該怎樣平衡自己的雙重身份》,他們每個人都是第一次做英雄,每個人也都得自己摸索。

編劇鮑爾曾在群裏透露獵殺本·拉登的細節。當時海豹六隊突入住宅,他年僅二十歲的女兒沖到樓上詢問,本·拉登對她說,“回樓下去睡覺”,然後他告誡自己最年輕的妻子,“不要開燈”。鮑爾傳達這些信息並非為他洗白,而是陳述了一個再明了不過的事實:任何恐懼的化身,終究也是個人。

蝙蝠俠和他沒有半點相似之處,但這個結論同樣適用。

他不是神,只是盡量把自己化成一個神。

他是人,他也會犯錯,也有不知道的事。

面對一個知道身份的非韋恩家族成員,蝙蝠俠很可能自己都沒想明白他們之間應該是什麽樣的關系,只能用最粗暴的辦法來劃眀,簡直好像在說——“好,現在我給你劃了一個圈,你是布魯斯那一邊的,千萬不要越界到蝙蝠俠這邊來。”

這個自大的,自負的,自以為能掌控全局的偏執狂。

不過大家都是半斤八兩,誰也別嫌棄誰。

詹妮弗半是好氣半是好笑地從鼻子裏出了一口氣,她招小狗似的朝邊上招招手,旋即再次挽上布魯斯的手臂,跟隨現場調度的指示朝外走。

第一個媒體區是國內媒體,他們現身時,幾乎所有的記者都在叫喊兩人的名字。詹妮弗眼前全是黑洞洞的鏡頭,一張張不認識的臉上帶著相似的狂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