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畢格羅是真心贊賞詹妮弗的演技的, 只不過她做出這個判斷時,怎麽也沒想到困境會來得如此之快。

黑獄的戲花了一周拍完,這一周對演員來說十分煎熬, 他們必須浸在殘酷的刑罰中, 審訊者受到良心上的拷問,囚徒則受到肉體上的創傷,這些戲份結束時,每個人多多少少都受到了影響。用畢格羅的話來說, 演員的狀態反而和真實狀況更貼近了。

不過這只是個開始,苦難還在後頭。

戲份結束, 費了大功夫建起來的紐約近郊攝影棚就沒用了, 所有劇組成員轉場到其他取景地點。詹妮弗總是跟著主導演走的,他們這組轉場到了巴基斯坦。接下來幾天的拍攝進度走的很流暢——至少在演員方面走的很流暢,真正讓導演組頭大的是那些場景。

部分取景地點比如約旦和印度,沒有當地技術人員的支持,也沒有專用的攝影棚;部分取景地如阿富汗必須面對天氣的折磨, 這裏氣候幹燥炎熱, 日照猛烈,最近還時常刮風,動不動就卷起黃沙和塵土吹人一頭一臉;部分取景地點則離沖印廠太遠,來回極為費時。

這些苛刻條件都不利於素材的拍攝和保存, 把劇組折磨得苦不堪言。

主創團隊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詹妮弗每次拍完外景都覺得自己吃了一堆沙。小助理租來跟著到處跑送東西的車本來是白色的,現在已經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土灰,手指抹上去會留下一條長長的痕跡, 好像半年沒洗車一樣。

同行的男演員們也都有各自的助理、保鏢跟隨,部分對身材要求嚴格的演員還帶著營養師,結果就是大家一起吃灰, 根本不用怎麽費心體重就掉了下來,只是臉上的皮膚越來越糙,眼窩陷得越來越深。

攝影大師格雷格·弗萊瑟忙得腳不沾地,每天都要瀏覽無數個小時的素材,從中選出能用的部分和完全不能用的部分。與此同時他還要想辦法指揮團隊在遊擊戰般的跑動中稍稍穩住鏡頭,再用巧妙的呼吸感和障礙物手法,多角度動態地創造出新聞畫面。

在這種多方面重壓下,畢格羅就像一叢醞釀中的爆竹。人人都知道導演心裏壓著一團火,但沒人知道究竟會在什麽時候爆發。

幾個沒什麽名氣的小演員成天在片場戰戰兢兢,多拍幾條就如喪考妣,可沒想到最後捋虎須的不是他們,而是劇組最大牌的演員。

當天他們在拍攝一場夜景戲。

這場戲台本很簡單,對戲的演員只有兩名,而台詞甚至只有四句。

女主角瑪雅剛剛得知和自己算是親近的同事和朋友,三個孩子的母親,CIA分基地主管傑西卡在一場自殺式襲擊中喪生。這場爆炸共造成六名雇員喪生,七名雇員重傷,塔利班組織宣稱對此負責。

同時,瑪雅一直在跟進的線索,也是眾人手上的唯一一條線索,本·拉登的信使“阿布·艾哈邁德”被囚犯供認在2001年就死了,這些年的追蹤都是虛妄。

雙重打擊讓瑪雅痛不堪言,恨意叢生,怒火像毒液一樣侵染著心智。她徹夜在辦公室靜坐,終於對來看望的技術人員傑克吐露心聲,決定不惜一切代價追捕恐怖分子。

這場戲是整部電影情緒上最重要的轉折點,從這裏開始,瑪雅才真正變成了那個鐵血無情、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敢跟頂頭上峰嗆聲的女強人。

畢格羅幾乎是耳提面命地告誡演員們千萬不能掉鏈子,結果拍出來的前幾條都不理想。

隨著一次次喊卡,一個個“NG”被寫下,一條條重拍,畢格羅的臉色也越來越黑,越來越難看,她時不時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用力之大好像要把紙張戳破。

在詹妮弗第二十三次含淚低吼”我會殺了本·拉登”時,畢格羅終於難以忍受地離開機位,重重地將筆記本甩到旁邊的桌子上,本子在桌角磕了一下,啪嗒一聲掉落在地。她在原地困獸般打轉,像看到錯失進球的籃球教練一樣舉起雙手,煩躁地抓著發盤。

片場的氣氛瞬間凝結。

詹妮弗悶聲不響地從窗台上跳下來活動雙腿,等待著接下來的一場狂風暴雨。

“這不對,”畢格羅大聲說,“不對,不對,不對!”

眾人面面相覷。

副導演喬納斯大著膽子把筆記本撿起來,雙手遞了過去:“其實最後一條也勉強能用——”

他們這些導演組成員實在看不出演員的水準和以往有什麽變化,整個場景的氛圍烘托得剛好,瑪雅那一句沉痛的咆哮就像錐子一樣直挺挺地刺穿了他們的胸腔。

這不對嗎?有哪裏不對呢?

可畢格羅還是余怒未消。

“不是表演的問題,”她硬邦邦地點明,“作為一幕戲它足夠好了,但作為一個轉折點,它還不夠讓人印象深刻,不夠強。珍妮,你的表演讓我覺得入戲,但只是入戲而已,沒有我要的那種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感覺,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