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晉南王進宮見到陛下前,已從內宦口中得知今日下午在珍饈樓前街發生的事情。晉南王黑了臉,用上年少時在疆場上訓兵的糙話,在心裏把陳安之罵了一萬遍。

“京都這地方,是天子腳下。身為皇室人,最該做個表率,而不是仗著身份為非作歹。”皇帝正翻閱著一本典籍,他一邊閱讀一邊說,語氣倒也平淡。可身為帝王,又哪裏會將喜怒擺在臉上。

“父皇說的是!”晉南王趕忙應和。

皇帝繼續翻閱書冊,沒有說話。晉南王站在一側,不敢吭聲。

一盞茶涼透,德順進來添了茶。

皇帝這才再度開口:“你們兄弟幾個早就成家立業,理應遠去封地才對。之所以仍將你們留在京中,你當明白其中緣由。”

晉南王一凜,這話竟一時不知道如何接。

皇帝對他的沉默也不意外,又過了片刻,皇帝再翻一頁書的時候,揮了揮手,讓他退下。

晉南王回王府的馬車裏,仍在反復琢磨著父皇最後說的那句話。他們兄弟幾個沒有遠去封地的緣由?

要麽,困他們於京,免生藏兵起事之心。

要麽,是對繼位之事仍未下定決心。

這兩種情況,朝野間都有猜測,並非什麽密事。只是父皇為何這樣對他說出來?這一說,免不得讓晉南王多想。

近幾年,父皇越來越多疑。晉南王權衡利弊,的確沒有爭嫡的意思。可如今父皇如此提點他……

身為皇家子,誰能對那個位子半點想法也無?

晉南王琢磨了一路,直到馬車在府門前停下,小廝提醒了他,他才回過神來。他下了車,大步往府裏走,黑著臉道:“讓世子來我書房一趟。”

管事面露為難之色,吞吞吐吐:“世子還沒歸家。”

“去找!把他給本王抓回來!”

·

曇香映月。

浴桶裏的水已經沒了之前的溫度。一件淺紫色的寢衣從尤玉璣身前圍著她。她偏著臉,不去看坐在她對面的司闕。腿側的傷藥果然剛剛被水沖盡,司闕執意給她重新擦藥。圍在她腰側的那件寢衣向上推了推,露出她腿側的傷。

擦傷被藥刺激過一次,又浸了水,一陣陣刺痛。此番再上藥,比之先前要疼許多。

“好了。”司闕擡起眼睛望向尤玉璣嫣紅嬌妍的臉頰。

尤玉璣這才轉過臉望向司闕。他身上的衣服也濕了大片,是她剛剛倚靠過留下的水漬痕跡。

尤玉璣輕輕蹙眉,凝眸望著司闕衣服上的濕痕,有些擔憂地柔聲說:“我讓人重新換過水,你也泡個熱水澡吧,免得著涼了。”

司闕還沒開口,先偏過臉輕咳了兩聲。

尤玉璣仔細去瞧他的臉色,在這潮濕暖熱的凈室裏,他的臉上竟仍是冷白。溫暖似乎沒有渡給他。尤玉璣忍不住想起他一直在為了她停藥,眸色黯然下去,低語:“沒事吧?”

“沒事。”司闕重新轉過臉,望著尤玉璣露出一個笑臉來。

他隨手將手中的小藥瓶放在一側的小桌上,圓滾滾的小瓷瓶沒站穩,從桌面滾落下來,啪嗒一聲摔碎了,立刻吸引了兩個人的目光。

司闕皺了下眉,擔心碎片會傷了尤玉璣的腳。他彎腰去撿小瓷瓶的碎片。

尤玉璣卻下意識地擔心他會傷了手,他的手生得那樣好看,他那樣喜歡彈琴,偏偏傷口不易愈合。上次他說他換弦時割破了掌心,那道傷口還沒好徹底,即使用了最好的傷藥,薄薄的一層疤仍覆在他的掌心。他為她擦洗時,尤玉璣可以清晰地感覺到。

“你別動,我來。”尤玉璣急急彎腰去撿地上的小瓷瓶碎片。可是她忘記了身上披著的寢衣,只是從身前向身後圍去。隨著她彎腰的動作,她的指尖還沒有碰到地上的碎片,圍在身前的寢衣已經先一刻落了地,雪巒無遮。

凈室裏的地面大片水痕,落地的寢衣很快被汙水弄濕。尤玉璣怔怔望著濕了的寢衣,不能再撿起。她慌忙側轉過身去,擡起雙手交疊著輕輕擋在身前。低聲說:“幫、幫姐姐拿件衣服……”

她不敢去看司闕,卻沒有聽見他起身的聲響。他沒動。尤玉璣甚至可以感覺到司闕望過來的目光。

他望過來的眸光似夏日午後炙熱的光,烤得她臉頰越來越燙。

“姐姐,我冷。”

尤玉璣一片空白的腦海中,忽然沖進司闕這句話。冷?加衣服添炭火或者請大夫……

不對,都不對。

一瞬間,尤玉璣心頭腦中的混亂走到了盡頭慢慢散去。她閉上眼睛,輕輕舒了口氣,才再度眼睫輕顫將雙眸睜開。她轉過來,重新望向司闕。

他果然一直望著她。

尤玉璣見過太多男子垂涎的目光,而司闕此時望著她的眸子並非那般。他的眸子漆亮,以往總帶著涼薄的冷意,而此時浸了一抹溫暖的笑。幹凈又真誠地告訴她,他喜歡他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