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章、改山之名

曾燦心中有些惱火。

他見董伯予,自然是奔著生擒此人立下不世之功而來的。

只不過沒有想到董伯予病情已經嚴重到回光返照的地步,更沒有想到,這老頭兒臨死前還給他挖了一個坑。

這老頭的親衛,便是勇士,又如何能放入秦軍之中重用?須知趙和最親近大秦軍隊,一年當中有四分之一至三分之一的時間都與軍隊在一起,若有朝一日趙和視察部下,這幾人猝起發難,哪怕傷不了趙和,卻也足以離間趙和與軍隊的關系,讓人惡心無比。

可是此前已經連續拒絕了董伯予三個請求,如今再拒絕第四個,特別是與其人私利並無多大關系的請求,這又會顯得不近人情。

這種不近人情傳出去的話,對於曾燦的名聲並無多少好處。

想到這裏,曾燦忍不住冷笑了一聲:“董公,你的心思盡在這些事情上,無怪乎行軍治國都庸碌無為——此事,我拒絕。”

董伯予沒有想到曾燦會如此堅決且公開地拒絕。

在他看來,曾燦獲此大勝,接下來自然是應當邀名之時,今日曾燦只要應上一句,寬厚大度的名聲自然就有了。有了這樣的名聲,才更容易為士林所接受,也就更好在體系之內升遷。

兩人的理念完全不同,故此對同一件事情的想法也就不一樣。董伯予終究是聰明人,很快他就明白問題出在何處,不由一嘆:“曾將軍,趙公器量非凡,能容曾將軍,如何容不得這幾個老卒?”

“這不是幾個老卒的問題……董公,你還有什麽事情就再說吧,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曾燦冷冰冰地道,連解釋都沒有解釋一句。

諸葛瑜輕輕咳了一聲:“這些護衛,都受董公厚恩,他們想來也是不願意另投他主的……以我愚見,此地為區山,乃區氏為欲為秦所用隱居之所,曾將軍何不賜此處幾條山谷予彼此,既可慰董公心願,亦可全這些護衛忠義之心?”

他這番話給了曾燦一個台階,曾燦盯了其人一眼,點了點頭:“既是諸葛先生說言,此事我就允了。”

見自己忠心的護衛有了著落,董伯予也不願再與曾燦多言,他目光轉動,看著諸葛瑜:“這一切皆在先生意料之中?”

“董公雖是大儒,但無論是治國還是治軍,與護國公差之甚遠,至於廢帝,庸碌之輩,彼若無所動,反而能得太平,彼若有所動,必致天下紛亂。”諸葛瑜沒有愧色:“既是如此,瑜便稍稍推動一步,也使天下早些一統,大秦早些太平,畢竟真正強敵,還在後頭啊。”

董伯予咳了一下,喉嚨裏呼嚕呼嚕了兩聲,但是因為痰音甚重,誰也不知道他這是什麽意思。

他原本有許多話要與諸葛瑜說的,但此時卻一句也說不清楚,只能黯然閉眼。

片刻之後,這位忠心不二的儒家大宗師,便死在了這荒山野嶺之內。

見他確實斷氣,曾燦目光閃動了兩下,諸葛瑜在旁向他微微躬身:“董伯予雖來與護國公為敵,可是護國公對其人還是甚為贊賞,只是惜哉不能為護國公用罷了……曾將軍如今功績,已然彪柄,多此一頭顱,並無補益,瑜願為其家人請命,留其全屍。如此,一則可顯護國公之仁德,二亦可見將軍之寬厚。”

他這番話說得姿態很低,哪怕此時曾燦心中頗有些自負,也不禁緩緩點頭,算是同意了他的建議。

然後曾燦開口道:“董伯予不過是不識大勢的愚人罷了,倒是諸葛先生,你又有何打算?”

諸葛瑜望向群山,此時雖然已經入冬,但這區山之中,多蒼松翠柏碧竹綠杉這類四季常青之植物,故此山色仍然是一片墨綠。諸葛瑜笑著道:“若是護國公晚生十年,瑜必然是要輔佐其人,以成天下之勢的。但如今,護國公大業已成,麾下文武兼備,有如曾將軍這般賢才,我便是出來,也不過是錦上添花,並無多少補益。況且瑜為人清傲,不喜俗務,勉強為官,只會得罪上司同僚……天下之大,瑜願為護國公治下之民,享此太平之福。”

他絲毫沒有出仕之意,這番話說得也很誠摯,並非敷衍推搪。曾燦卻覺得甚為可惜,當即勸道:“先生才略膽識,可比管、樂,我主英明識人,遠勝桓、召,此天作之合也。先生如今年齒,稍長於我主,正值年富力強,以先生才具,高位唾手可得。先生坐享太平之福,何如共建太平之功,即便不為一世富貴,亦是為蒼生性命!燦,庸碌之人,口笨舌拙,詞不達意,唯願先生慎之思之,若得先生佳音,燦願為天下薦先生!”

諸葛瑜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道:“將軍赤誠之心,若說瑜未曾怦然心動,那便是自欺其人了。非是瑜不識好歹,亦非是瑜沽名釣譽,實在是瑜不知在護國公麾下可做什麽。瑜所可為者,不過是興水利而屯田,精器械而練兵,此等事務,護國公所慮者,遠比瑜周全。瑜之稟性,不樂為二千石之郡吏,又不堪為丞相、尚書,便唯有居於鄉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