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章、一舟渡江

正當趙和為關中平原能夠種植水稻而歡喜之時,在長江北岸,一處水蕩之畔,有輛牛車正不急不徐地在路上走著。

驅趕牛車的是一位童子,而牛車之上,一個年紀二十七八歲的男子枕書而臥,意態甚是悠閑。

“先生,已經到了江岸了。”

僮子此時回頭說道。

車上男子坐起身來,舉目望了望眼前浩浩蕩蕩的大江,開口嘆道:“有人說長江是天險,亦有人說長江是一衣帶水,依我之見,這長江既是天險,又是一衣帶水。”

僮子知道自家主人偶爾會說這樣莫名其妙的話語來,因此並未回應,但此時水蕩之中幾個正在垂釣的漁人,卻有人擡起頭來笑道:“為何既是天險,又是一衣帶水?”

“說長江是天險的,乃是南方的正統帝,說長江是一衣帶水的,乃是北方的護國公。”那牛車上的男子看了這些漁人一眼,微笑著道:“正統帝以長江為天險,不過是自壯膽色,以補大敗之士氣;護國公以長江為一衣帶水,不過攻心之術,欲逼迫南方自降罷了。”

這牛車上人所說的乃是前幾個月才在大江之上發生的一場大戰。

這一場大戰是以正稱為正統帝的嬴祝誓師北伐開始,彼時由董伯予親自起草的檄文之中,歷數了北方護國公趙和的諸多罪行,聲稱將要水陸並進,討伐不臣。而起在誓師次日,董伯予便親督六萬水陸之軍,自漢江北進,於漢江之上擊敗護國公水師,突入襄陽平原,依水道劫掠割取襄陽平原的稻谷。

但在回師途中,卻為曾燦以一萬五千兵力阻住漢江口,從而全軍盡墨,便是董伯予本人,也只是在少數兵員護衛之下,狼狽逃回九江郡。

這一戰雙方都達到了自己預想的目的:董伯予成功地破壞了江北的夏收,而曾燦則以江北的糧食為誘餌,摧毀了所謂正統帝苦心積攢兩年才湊出來的精銳,特別是摧毀了此前在大江之上占據優勢的江南水軍。

也正是因此,在此戰之後,曾燦替趙和發出檄文,先是斥責嬴祝與董伯予不恤民生,破壞夏收的罪行,然後又說江南數郡百姓盡在如此暴殘民賊治下,讓護國公心生憐惜,護國公不會因為“一衣帶水”而棄此數郡之民不顧,即將揮師渡江,督促此數郡官吏民眾,適時反正。而嬴祝、董伯予也做出回應,聲稱長江天塹,纂臣南來只會是自尋死路。

牛車上的男子看得明白這一點,並不足為奇,不過他的神情似乎有些太過從容,讓釣魚之人頗為好奇:“聽先生之語,似乎有些不以為然?”

“呵呵,我一閑散農夫,你一垂釣漁者,這些軍國大事與你我盡皆無關,不以為然又有何錯?”牛車上的男子說到這,感慨地嘆了口氣:“我不過是覺得,興亡勝敗,轉頭皆空,總歸是百姓受苦……憐此世人,生民多艱!”

垂釣之人默然了一會兒,然後道:“長痛不如短痛,若能早些天下太平,百姓總歸能有幾十年好些的日子。”

“欲早日太平,何其難也。內有割據,外有強敵,更有邪神作穢,護國公雖然一心為國,身邊卻沒有什麽可用之人,短時間內,難現太平。”牛車上的男子長嘆了一聲。

“護國公身邊沒有什麽可用之人?”垂釣之人訝然望了對方一眼:“我聽聞護國公幕下將才如雲,智士如雨,使一段實秀而河東安,使一蕭由而河北平,其余獨當一面之將,摧堅拔銳之勇,數不勝數。又連接二年,開科取士,天下俊彥,趨之若鶩……如何說護國公身邊沒有可用之人?”

牛車上人道:“蕭由、段實秀確實難得大才,但護國公須此二人於中樞為臂膀,故此他們不日便會入鹹陽;俞龍、戚虎、曾、解、李等,皆為將帥之才,可鎮四方。但天下情形,如同一座搖搖欲墜之屋,護國公有棟梁之才,有檐檁之才,卻仍不足用。四壁透風,八方窟窿,總不能一直用這棟梁檐檁前去塞阻,終究還是需要土石磚瓦。護國公以科舉取人才,原本是高明之舉,不過科舉選取之士,還須磨礪,方可使用,此遠水不解近渴……若護國公身畔再有一二蘇秦、張儀之才,不須動用大軍,便可安江南而平蜀地!”

垂釣之人聽到這裏,哈哈大笑起來:“縱橫家如今日子可不好過,蘇秦、張儀之輩,無忠無信,翻雲覆雨,只為一己之私,挑得天下動蕩……”

趙和對縱橫家確實是缺乏好感,在確定道統之時,他甚至未令縱橫家為單獨一家,而是將其精華打散,分入兵家、名家之中。故此縱橫家在鹹陽的護國公朝廷之中,若不改弦更張,幾無出頭之日。

牛車上人卻笑了起來:“護國公雖不喜縱橫之家,卻未忽視縱橫之策,縱橫家不可復興,縱橫策卻不可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