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割腐評人

當金玄說出讓張衡為他治傷之時,他身邊頓時躁動起來。

須知金玄接見塔西陀,雖然比不得大秦朝廷接見外資使者那麽鄭重,但身邊也是坐了不少人物的。金玄橫掃天下至今,在他身邊,除了犬戎部族首領之外,也有不少投靠他的外族將領。其中便有人出來進諫:“大單於,趙和那狗秦兒派來這個老不死的,未必心懷好意。大單於之傷,自有我們自家的醫生薩滿治療,何須冒此險?”

“正是,若大單於覺得要穩妥一些,也可以向我們的盟友驪軒人請求醫生,驪軒人的醫術甚是高妙,根本不是秦人的那些胡亂弄湊的樹皮草根所能比擬……”

“若有驪軒醫生在,確實可以請驪軒醫生一展身手。”張衡聞得此語,他笑著捋須道:“老夫聽塔使陀使者說,驪軒人醫術學自昆侖洲,在手術之上頗有精妙之處,甚至能為人的眼睛動刀使之復明,老夫心向往之,也願意在此見識一番。”

“各有所長罷了。”金玄擺了擺手,制止手下們的叫囂恐嚇,他笑著道:“先生既是趙都護的老師,醫術自然非同一般,我信得過趙都護,也信得過先生。”

他說完之後,不待部下再勸阻,便自己將包紮的綢布解下,露出裏面的傷口來。

他的傷口在肋下,雖然不算很深,僥幸未中內臟,但也紮到了肋骨。特別是因為進了水,整個傷口都呈現出潰爛狀態。他的那些部下們,不少人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傷口情形,一時都為之語塞。

張衡仔細觀察了一下傷口,還湊上前嗅了嗅氣味,眉頭皺了起來:“我來時帶的藥箱,有勞哪位給我取來。”

他們進入大單於帳中,自然要經過一番搜檢,張衡的藥箱被留在了外邊。此時聽他要,立刻有人跑到外邊去,不一會兒,便將一個箱子捧了進來。

張衡打開箱子,從中取出一堆藥物,既有碾磨成粉的,也有被犬戎人稱為草根樹皮的,他擡頭望了金玄一眼,緩緩開口道:“大單於所受之傷,乃是銳器所刺,幸而為肋骨所擋,故此未傷及內臟,因此原本並不是什麽大傷。”

金玄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布罕溝之戰中,我逃遁之時,有一員秦將,身形矯健,飛奔而至,向我擲來一矛,擊中我肋部。”

張衡見他說起自己的敗狀時泰然自若,心中暗暗感慨了一聲。這位犬戎人的大單於,雖然與大秦乃是死敵,但為人器宇非凡,僅從他敢於面對自己的失敗而不諱言這一點來看,不愧是當世英雄了。

“傷勢原本無礙,但因為浸了雨水,故此傷口潰爛,而貴國醫生,大約是畏於大單於身份,只敢做些包紮,因此使得傷口附近發生潰爛。如今遷延的時間長了些,若不能下決心徹底處治,只怕會爛及內腑,彼時再要救治,便極為麻煩了。”張衡又道:“故此,我欲治愈大單於,先得用刀將大單於傷口周圍腐肉盡數割去,然後再撒上生肌止腐的藥粉——大單於可願意?”

“什麽?”

“不行!”

金玄身邊,又是一片反對之聲,但是金玄仍然擺手將手下們的躁動制止住。

“我既然信得過趙都護、信得過老先生,那麽但憑老先生施為就是。”他環視周圍,徐徐說道:“若老先生為我治傷之時,我有什麽意外,那是因為我遭受天厭,與老先生無關,你們不得為難他。”

眾將一時語塞,有人眼眶中甚至含起了淚水。

張衡見此情形,從藥箱中取出自己需要的藥材,然後道:“請取來幹凈絲綢,用沸水煮過,再拿一柄鋒利的匕首,以火炙烤。”

在金玄的嚴令之下,張衡所說的東西都被一一備好。

“大單於可要服用一些藥?我們大秦有位名醫,曾炮制過一種名為麻沸散的藥物,以酒佐之服下,大單於可以昏睡,不會再有痛覺。”張衡又道。

“不必。”金玄淡然一笑,“不過是切膚之痛罷了,我能忍住。”

張衡讓金玄脫了上衣坐好,自己動手,用匕首來剜割他傷口周圍的腐肉。第一刀下去之時,那燒紅了的匕首觸著金玄肋下,金玄身體猛然一抖。

張衡便停下手來,再對金玄道:“那麻沸散老夫這裏便備有,大單於只須讓人取些酒來……”

“無妨,雖然有些疼痛,但還比不得布罕溝之敗讓我心痛,更比不得金策之死讓我心痛。”金玄道。

見他如此堅持,張衡搖了搖頭,將注意力便又集中在自己的手術之中。

金玄所受的傷處雖然不是要害,但畢竟能內臟太近,他若是下手稍重,沒準就要給金玄開膛破腹了。金玄的部將們非常緊張,張衡自己也極是謹慎,倒是金玄,看著他一點點削刮自己身上的腐肉,除了第一次動了一下外,再沒有任何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