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大宛疑雲

“家師姓張,諱衡,字平子。”

段實秀緩緩說出了自己老師的名字。

趙和聽到這個名字時,並沒有他原先想象得那麽激動。

這個名字……其實在他意料之中。

或者說,他在來西域之前,就已經做好準備,於此聽到這個名字,甚至見到這個名字的主人了。

“張先生啊……果然,五賢之會中的第六賢啊。”趙和沉聲道。

段實秀揚了一下眉:“大都護果然一直在追尋先生的消息?”

趙和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啞然失笑。

這還用問麽,自從得知五賢之會的事情之後,他就一直在暗中調查此事,雖然對自己的身世已經不是那麽好奇,甚至有某種超出此外的猜測,但是,若能見到這位張先生,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問上一問的。

特別要替自己那五位困死於銅宮之中的老師問一問張先生,他策劃這一切,所為者何。

趙和半閉著眼睛,想象著自己遇到張衡時的情形,大約過了幾息時間,他才重新開口:“段長史,張先生如今都還健在,他的壽數……快八十了吧?”

“先生壽已八十一,我最後一次見他是一年之前,彼時正為他慶賀八十大壽。只不過先生鶴發童顏,身手矯健,看上去最多不過五六十歲的模樣罷了。”段實秀道。

“那是自然,據我所知,張先生與一位華神醫相交莫契,張先生精通傳說中的越女劍法,他將劍法傳給華神醫,華神醫由越女劍法逆推出猿公劍法,又由猿公劍法再推出引導之術,名為五禽戲。華神醫將五禽戲傳與當今宰相上官鴻,所以上官鴻雖然也是年過七十,卻依然精神得緊,鹹陽城中,有惡之者稱千年王八萬年龜,便是者上官鴻啊。”

趙和嘴裏說的是上官鴻,但是事實上,卻也在暗指張衡。

段實秀自然聽得出這一點,他眼中閃過一絲怒色,但不等他將自己的憤怒表露出來,趙和便是一笑,欠身對他道:“我說得有些過了,但段長史,你就原諒我一回,畢竟……我是一個自出生起便被人安排自己命運,背負著沉重擔子的不祥之人。”

段實秀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蕭索的趙和。

說這“不祥之人”時,趙和雙眼簡直與死魚沒有什麽區別,了無生機。

而他這番話中透露出來的東西,也讓段實秀不好再說什麽。

他對趙和的身份略有猜測,從張衡口中,也稍稍了解了一些此人早年的事情,因此,他很清楚,趙和說得沒錯。

因為某種原因,趙和從未體驗過親情,雖然五賢之會讓五位賢哲入銅宮教導他,但這又給趙和增添了許多負擔——特別是出了銅宮之後,得知這五賢的真實身份,明白他們做出的犧牲,趙和的負擔就更加沉重。

說來說去,這不過是一個二十歲尚且不足的年輕人。

他能夠不被這副沉重的負擔壓垮,就已經是天賦稟異了。

而造成這種局面的,張衡可以說是幕後推手之一。趙和心中生出些許被人操縱命運的不快,那算得了什麽?

“張先生如今在哪裏?”發完牢騷之後,趙和問道。

這才是關鍵問題。

趙和心中的那些疑問,只有見到張衡本人,才能給他解答。

“先生一年之前過完八十大壽之後,便獨自西行,去了大宛……他說要借道大宛,前往更遠的波斯。”

“這位老先生!”趙和忍不住笑了一下。

苦笑。

這位老先生八十高壽了,不呆在中原享福,卻跑到西域來吃沙,來西域後還不老實,竟然又跑去了大宛——要知道來北州還可以取道天山之北,除了漫漫黃沙之外就只有犬戎人能夠給行程造成困擾,但去大宛可是要翻越蔥嶺,爬過天山的趙和很清楚,在翻越高山時人身體會產生什麽樣的不適。

聽段實秀的口氣,張衡還是獨自一人前往大宛,年紀這麽大了,就算身體再好,又能好到什麽地步,沒準就會倒在翻越蔥嶺的路上,無聲無息地死去……

搖了搖頭,趙和收起自己的遐想,他向段實秀拱了拱手:“多謝段長史,若是有張先生別的消息,還請……”

他話聲未落,外頭傳來匆匆的腳步之聲,緊接著,一名護衛來到門口。

正是將昧徹帶走的護衛之一,他手中還拿著一封信,神情有些異樣。

“大都護,從那個大宛人的行囊之中,搜到了一封信。”護衛沉聲稟報道:“信是用我們秦人文字寫的!”

趙和接過那封信,只看了一排字,臉色頓時大變。

他很少有露出這麽激烈的情緒之時。

他甚至沒有仔細看信中的內容,而是當著段實秀的面,從身後的書架之上,取出一個木匣,打開木匣之後,又露出裏面的一本書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