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同道與否

趙和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這讓屋子裏的氣氛有些沉郁。

段實秀思忖了好一會兒,終究覺得,自己是沒有辦法也沒有立場去勸說趙和了。

畢竟趙和說得有理,北州能夠在犬戎圍攻之下孤懸於外這麽久,很大一個原因就是九姓十一家等中原世家插手得不深。

若是被他們插手,只怕早就跪地投降,直接改旗易號了。

所以趙和拒絕九姓十一家之舉,是有利於北州的,而他獨自承擔起九姓十一家的怒火,在某種程度上還保護了北州。

九姓十一家為了與趙和爭奪北州,想來會許諾許多利益,試圖分化瓦解北州與趙和的關系。象段實秀這樣北州的實力派,更會從中得到不少好處,甚至郭英這樣的人物,會被九姓十一家捧出來與趙和分庭抗禮。

在這個過程之中,九姓十一家總得拿出些真金白銀過來。

“是北州拖累了大都護。”段實秀微帶愧色地道。

“我既視北州為自己的基業之所在,就談不上北州拖累我,畢竟將來,我可能需要北州為我作戰,為我提供糧草,為我流血犧牲。”趙和一揚手,沉聲道:“雖然我認定,大秦的致命憂患,從來是在國內而不是在域外,但並不意味著我以為疆域之外就沒有了威脅。外患足以引發內憂,而內憂又可能勾結外患,九姓十一家既然能夠與犬戎相通,安知他們不會與驪軒、火妖相通?”

趙和再度提到火妖的威脅,段實秀眉頭皺了起來,心中突然明了,趙和拿九姓十一家的威脅來說事,其實還是轉移他的注意力,讓他忘了趙和方才安排樊令強娶那粟特商隊女首領之事。

須知北州能在金微山存在下來,面對犬戎的長期圍困,雖然物資緊缺卻不曾斷絕,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粟特人商隊身上。

強娶粟特人商隊女首領之舉,若是趙和自己,還可以勉強說是兩族聯姻,但不過是趙和身邊的親衛,哪怕那位親衛有爵位在身,這也是犯了大忌諱的事情。

“大都護,伊蘇斯之事,還請大都護不要……”

段實秀開口勸說,但話才一起,便聽到一種異樣的聲音。

很快,那原本有些壓抑的異樣聲音變大了起來,近乎成為呐喊。

對於段實秀或者徐紳來說,這種聲音都不陌生。

哪怕兩人年紀都不小了,此時禁不住面紅耳赤。

“這……這……”段實秀有些惱怒。

無論他如何作想,那聲浪卻是越來越大,幾乎震得半個館驛都在動。

“聽起來似乎是你情我願啊。”趙和微微一笑。

“這終究……”

見段實秀還想說什麽,趙和擺了擺手:“長史雖然與粟特人打交道的時間比我久,但對於粟特人的了解,長史就不如我了。鹹陽城中,我其實就見過粟特人,而到了西域之後,我就更清楚他們了。在我們秦人心中或許是很嚴肅的事情,在粟特人心中,卻未必如此。”

他說到這,不禁一笑,然後又道:“其實何只是粟特人與秦人之間的差別,便是秦人之中,不同地方,也有差別。我在鹹陽時,關中女子敢愛敢恨,談及床第之事並不忌諱,夜裏少不得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響,便是朝堂之上,也有閨房之樂有勝於畫眉的典故。但我到稷下之後,此地儒家昌盛,禮儀廉恥之風極重,故此床第之私多有含蓄,甚至有那迂腐之輩,言之變色,更有別具用心之徒,自家男盜女娼妻妾成群,卻不許旁人言此事一字,便是頸脖之下稍有露骨之處,便為其斥責禁絕,這些人中,又以九姓十一家最著。說白了,便是這些人擅權已久,不僅要獨霸財富、權勢,還想要獨占這閨房樂事,巴不得那些黔首泥足之人連男女之事都不知曉,一心只給他們為奴為婢罷了。”

趙和一轉口將事情又扯到了與九姓十一家這樣的世家大族矛盾上來。雖然段實秀明知道他是在胡扯,卻偏偏無法反駁,甚至心裏隱隱覺得,趙和這番話確實有幾分道理。

那些掌握權勢輿論之人,對別人處處限制,自己卻淩駕於各種規則與律法之外!

“其實我們再細想,這一切,不過是他們的苟延殘喘罷了。”趙和又道:“最初之時,這些人以血脈來維持自家權勢利益,貴族血脈天生即貴,低賤之人生而低賤。後來商君變法,以功勛為貴,他們便又借助多年積累,獨霸學術,所謂詩書傳家,無非就是靠著壟斷學識來獨占權勢。聖皇帝壓制稷下學宮,大力推廣私學,又有造紙與印刷之術,使得天下人皆可讀詩書。他們不能相抗,於是就搬出所謂廉恥禮儀和綱常仁義,憑此臧否人物,獨霸輿論,以此維護自家子孫世代可以身居高位。但今勝於古,後強於今,他們的這一套,能欺瞞一時,不可欺瞞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