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章、求田問舍

當初在鹹陽城內,趙和偶有空閑,會去見王道。王道在公務和給街坊孩子們啟蒙之余,也會和他說一些道理。

王道的理想,就是儒家中所言,正人君子立於朝堂之上,聖天子垂拱而治,吏治清明,天下太平。

他自己對於高官厚祿並不在意,化名趙吉的嬴吉成為他的弟子,雖然性格頑劣,但他總是盡可能地將仁義與賢明教給他。包括後來遇到趙和,每有所言,總是希望趙和執身要正,希望趙和相信人心為善,甚至但最後一個,他還希望趙和不要放棄對人心的希望。

若是王道離開鹹陽,任職地方,遇到和朱融同樣的經歷,會不會也同朱融這般,從痛恨貪官汙吏,到認為沒有貪官汙吏則根本無法造福百姓?

王道所教授的那些聖哲之言裏找不到答案,銅宮那些老人們的言傳身教裏同樣找不到答案。

朱融看到趙和陷入短暫的迷茫之中,他微微喘了口氣,聲音才稍稍放緩:“我並非為自己自辯,只不過人心唯艱,再沒有比人心更復雜多變之事,一個貪官汙吏,卻很有可能是最能幹的那個人,只要喂飽了他,他便能活更多的人。而一個清官,卻很有可能只會空談道德禮儀,真正遇事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百姓餓死……這幾年中,我屢屢從稷下學宮抽調優秀學子為掾吏,便是希望他們除了學問之外,也能夠任事。趙祭酒,如今你為祭酒,在這方面,恐怕還需要你多多配合。”

趙和默然無語,他原本是帶著興師問罪的念頭而來的,可卻被朱融一番話堵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再在此處,也沒有什麽意義了。

起身之後,他凝視著朱融:“朱郡守,你的道理大有問題,我如今還沒有想透其中的問題在哪裏,但這並不意味著你的道理就沒有問題!”

朱融沉默了兩息,然後點頭:“我知道,我希望你能找到其中的問題,能找到解決這問題的答案——若是彼時我已經死了,你一定要在我墳前,將這問題和答案告訴我。”

說完之後,他冷淡地拱了一下手,表示送客。他身後的那位主薄一臉尷尬地上來,引著趙和又走出了設廳。

趙和回到了那塊石碑前。

當初二世聖皇帝想用這塊誡碑來勸止那些貪腐之輩,但顯然,他失敗了。

趙和聽老人們說過史,三世仁皇帝之時,貪腐便已經很嚴重,後來幾任皇帝,雖有整治,終究是不成。到了烈武帝時,任用酷吏,甚至對貪汙百貫以上者剝皮實草,以效儆尤,但收效麽……也就那樣。

所以朱融在十五年前初為齊郡守時可以大殺特殺,但當他發現殺解決不了問題,甚至可能引發更多問題時,只能改弦更張,不再追究那些貪官。

至少是不大範圍追究。

微微喟嘆了一聲,趙和騎上馬,在樊令與稷下劍士護衛之下,離開了衙署。

不過才走了數步,趙和就是一愣,然後罵道:“老賊奸猾!”

他原本是想挾著勝利之後的余威,有別的事情與朱融商量,但是朱融將事情岔到吏治上來,讓他反而忘了具體的事情。

不過此時,他也不想繼續與朱融說話了。

盜賣義倉糧食的事情,肯定還要繼續查下去,只不過,想要從朱融這裏獲取配合,只怕有些困難,他必須另想辦法。

帶著護衛,趙和回到了學宮。

稷下學宮裏洋溢著興奮的氛圍,收兵歸隊的稷下劍士們個個挺著胸膛,參戰了學子們更是神彩飛揚,倒是那些平時很高傲卻錯失了此次戰機的教諭、學子,一個個都是痛心疾首。

至少大多數年輕的稷下學子,還保留著一絲純良,但願他們的這種特性,能夠保留得更久,不至於被濁世滔滔所汙染同化。

趙和看到曾燦正與一位學宮教諭談笑宴宴,而樊期則大口地灌著酒,靡寶袖著手也與一位學子在交談,唯獨審期沒有看到。

“戰果徹底統計出來了麽?”趙和問道。

“統計出來了……”曾燦將一個單子交給了趙和。

“管權呢?”趙和沒有急著看那單子,他更關心的是管權。

“未曾找到蹤跡。”

“穎上堂裏也沒有?”

“也沒有。”

趙和微微有些失望,管權絕對是齊郡義倉糧食盜賣案的關鍵人物,若能抓住他,撬開他的嘴,那麽許多疑惑就可以輕易得解。

比如說究竟哪些官吏參與了盜賣義倉之案,哪些地方的豪強也與之勾結。比如說那些義倉之糧去向何方,比如說定陶縱火滅口案的主謀與主犯各自是誰。

可惜的是,這家夥並沒有逃回穎上堂。

“這廝還未破膽,看來還有得鬥。”趙和一邊暗想,一邊打開了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