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章、你說我聽

十八位紅衣僧擡著空空的蓮座在前走,鳩摩什與蓮玉生則走在後面。

紅衣僧將蓮玉生擡入論道壇,那是為了彰顯浮圖教的威儀體面,但論辯結束之後,蓮玉生又恢復了本來的身份,雖然仍是受大家尊重的小上師,卻不會再擡著他而行了。

蓮玉生一直若有所思。

鳩摩什看了他一眼:“蓮玉生法師,你在想什麽?”

浮圖教講究眾生平等,哪怕是師徒之間,也都互用敬稱。蓮玉生稱鳩摩什師尊或上師,而鳩摩什則稱他為法師或師傅。

“在想二師兄。”

無論趙和如何否認,蓮玉生都堅信他就是自己的二師兄,哪怕是在背後說他,也是一臉尊敬。

鳩摩什合起掌,念了一句,然後道:“你二師兄有夙慧,行事有如風一般,無跡象可尋。”

蓮玉生嘆道:“這是赤子之心,浮圖本性。”

鳩摩什點頭道:“雖是赤子之心,浮圖本性,但也需有大智慧大力量,方可護持。蓮玉生師傅,你看你二師兄,便有智慧與力量。”

蓮玉生笑了一下,伸出兩只手。他的手從袍中探出,露著兩只如玉一般的胳膊。

鳩摩什輕輕拍了他的手掌一下:“力量不在於此,而在於勢。”

“勢?”

“大秦陰陽家所說的‘勢’。”鳩摩什道。

他來到大秦時間久矣,聰明好學,又敏而好問,因此大秦諸子百家的學說,他幾乎都有所涉獵,並且凡所學者,必能精通。

他合著掌,眼睛看著前方:“浮圖教欲興於大秦,就必須有勢啊。”

“上師,為何浮圖教……唔,上師非要來大秦呢?”蓮玉生突然問出一個讓鳩摩什始料不及的問題。

鳩摩什先是一愣,然後笑道:“自然是因為大秦有你,有你二師兄這般的弟子在等著我。”

他口中這樣說,頭卻忍不住擡了起來,向著天空望去。

在天空中的某個位置,在那一片區域,十五年前,曾經有一顆綠色的慧星占據。那顆綠色的慧星是在數十年前突然出現於天隅,從那時起,天下萬邦,便開始騷動起來。

隱隱有一個傳聞,極東之地,大秦之國,將是綠色火焰吞噬整個大地時最後的凈土,也將是所有邦國人種的最後希望。

鳩摩什又合起掌,低語了一聲。

但願……那只是一種夢臆或胡謅。

與鳩摩什師徒不同的方向,騎在馬上的齊郡守朱融回頭看了稷下學宮一眼。

稷下學宮在歷城的東北角,而郡守府則在歷成北偏西,雙方相距稍稍有點遠。

朱融眯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收回頭來,長長舒了口氣。

他隱約覺得有些暢快。

他為齊郡守十五年,而孔鯽為稷下學宮山長十五年,兩人一直面上和睦,但心中都明白,雙方永遠不可能真正和睦。

稷下學宮在大秦學術界影響太大,所以齊郡守的一項重要職責,就是監視稷下學宮。

齊郡扼運河要道,關系大秦對江南包括吳郡等漁米之鄉的統治,同時又擁有充足的人力、物力,所以齊郡守的權力極大,甚至可以扼住鹹陽的糧道,卡住大秦帝國的脖子。

故此稷下學宮的一項重要職責,就是監視齊郡守,勿令其有異心。稷下學宮之所以設有武庫,養蓄著超過兩千名稷下劍士,為的就是若有事時,這些人可以牽制住齊郡守的野心。

雖然朱融與孔鯽雙方關系尚可,但朱融還是從對方那裏感受到了壓力,現在好了,孔鯽在學宮中“被不能視事”,朱融感覺縛著自己的韁繩稍稍松了一點。

哪怕這個窗口期會很短,短得只有最多一兩個月,但朱融也覺得痛快。

只不過……

朱融想到趙和,想到這個少年對自己的生硬態度,也想到他將孔鯽等掀下來時毫不留情的手段。

這是個比孔鯽更難纏些的人物,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懂隱忍。

而且他將學宮掀成這模樣,只怕接下來在學宮之中寸步難行,至少別想象孔鯽那樣有足夠的聲望將學宮的力量整合於一處。

“催促各地,加緊運糧,在一個月之內,必須將朝廷索要的糧食都運到,還有,再次征發各郡青壯,如今還未到農忙之時,應該可以再征發一些人,河北戰事緊啊……”朱融向身邊的屬吏下令道。

屬吏躬身行禮,然後催馬快馬,趕在他之前,回到郡守衙署去傳達命令。

他這一行人浩浩蕩蕩趕往群守府,朱融不經意中擡起頭,看到路旁酒樓上,一扇窗子正打開著。

這邊是東市圍墻,那窗子應該是東市所家酒樓的後窗。

朱融隱約覺得有人在那後邊看著自己,他不以為意,但他的護衛警惕地看向窗子。

窗子裏,管權收回視線,嘴角噙起一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