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陪我出去玩

陳見夏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

她跑了。

情勢逆轉,張大同樂瘋了,猴子在欄杆裏跳腳,於是更像猴子。李真萍自然是不甘心的,卻不敢再說什麽,目光恨恨地掃向一班其他幾個男同學,怪罪他們沒血性,被踩到頭上都不敢吭聲。

一班的男生明顯沒見過這麽耍無賴的,嚇著了,他們大多以方程式和圓珠筆為武器,兵刃都落在教室裏,此刻手無寸鐵,奈何不了四肢發達又站在道德制高點的李燃。

於絲絲這時候才站出來行使團支書職責。陳見夏聽不清她說什麽,但記得李燃剛出現那一刻,於絲絲的臉卻比明晃晃的正午日頭還要白,別人都在看李燃,只有於絲絲扭頭看陳見夏。

該不會以為李燃是她剛才那通電話叫過來的吧?

雖然清者自清,但也不能因為有自凈能力就可勁兒往自己身上潑臟水,趁沒人注意,她拔腿就跑。

見夏在主席台下的洗手間仔細沖凈掌上的酸奶泥塵,清淩淩的水流劃過曬紅的手臂,她呆呆端詳著鏡中的自己:束著馬尾的皮筋在奔跑中崩斷了,她披頭散發,卻不是美貌的那種——常年紮馬尾的人,發絲是有折痕的,沒了皮筋束縛依然在腦後拱起一個包,怪狼狽的;領子也是歪的,被太陽曬得滿額頭油光和汗珠,要不是一身雪白校服,跟拾荒者也沒太大區別。

見夏低頭洗臉,久久埋在掌心,感受水從指縫一滴滴溜走。

再次擡起頭,鏡中多了一個李燃。

她不敢問後來怎麽了。

李燃笑了,沒頭沒腦地說:“看不出來你還挺機靈的。”

“……為什麽?”

“你們班那幾個人也太了,沒說幾句就扭頭找勞動委員主持公道,才發現你已經不見了。跑得好。你要是在場就不好辦了。”

這怎麽能算是機靈呢,陳見夏想,食草動物不長牙只能長腿。

“你們沒打起來吧?”她惴惴的。

李燃搖搖頭,“各掃各的地,掃完各回各班了。你們班那幾個特別吵的女生最後全跑了,只留下男生幹活,說是氣不過,我看她們就是故意的,想偷懶。”

陳見夏不語,李燃推斷得對,氣跑了是好辦法,又血性又輕松,她怎麽就不會,她只會跑。

“看不出來你也挺有集體榮譽感的,”陳見夏禮尚往來,“為你們班出 頭了。”

李燃啼笑皆非,“那不是我們班。”

“什麽?”

“我就是路過,”李燃一臉無辜,“你不接我電話,還說什麽帶領全班大掃除,我都看見了,就你一人在那兒忙活,帶領個屁啊。”

陳見夏愕然。

“我本來想去幫你說兩句話的,你們班男生也夠好意思的,跟一群女的聚堆兒嘰嘰喳喳逃避幹活,也不嫌丟人。但我一想,你心理素質那麽差,我幫你打抱不平,你再反過來怪我讓你在同學面前為難,我裏外不是人。”

於是吹來一陣風,上天給他一個機會。

陳見夏心裏泛起密密麻麻的暖意,帶著刺刺的、溫柔的痛。她說不清這種感覺是什麽。

“你找我到底什麽事兒啊?”

陳見夏急忙轉移話題,一邊甩著手上水珠一邊問。

“我們班下午要辦個傻×班會,我想裝病翹了。所以問問你要不要出去玩。”

陳見夏兩只手垂在胸前,微張著嘴,造型像一只腦殘的松鼠。

“你問我,要不要,跟你,一起,翹一整個下午的課,出去玩?”

“對啊。”

“李燃,你難道就沒有什麽更配得上你的朋友了嗎?”陳見夏面對他的時候,口齒還是伶俐許多的。

李燃有點好笑地看著她,“沒有了,我覺得咱倆最配得上。”

他自然不知道陳見夏心中有鬼。

也不知道一班私底下小範圍流傳的那個痞子男友的故事。

陳見夏從脖子一路紅到耳根,幻覺中臉頰上的水珠都被燙得滋滋響。

“我,我可,我可配不上你。”

陳見夏轉身就要跑,卻被李燃拎著領子揪了回來。

“真不去?說好了帶你轉轉老省城和老城區。”

“不去。當時又沒說一定要今天,怎麽能翹課去?”

“下午又沒有課!”

“班會也是課,集體活動怎麽能不參加?”

“哪兒來的集體啊,你們集體的垃圾讓你一個人打掃,你倒挺積極。”

陳見夏說不過他,甚至覺得奇怪,明明應該是她更有理,他一個翹課的壞學生怎麽就能每次都說得她啞口無言?

還是說,自己所立足的道理,其實本沒有那麽牢不可破?

種種念頭一閃而過,陳見夏仰頭看著李燃的臉。剛剛還喧鬧的運動場此時已經空空蕩蕩,李燃的輪廓嵌在萬裏無雲的背景中,清澈得讓她晃神。

“跟我出去玩。”

他看著她,就用那種眼神看著她,不知怎麽,胡攪蠻纏中帶幾分祈求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