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道不同

兩個星期之後,陳見夏已經慢慢跟上了振華講課的節奏。

一開始是有一點點不適應,畢竟振華的教學水平和教學進度與自己初中有天壤之別,但因為她有了足夠甚至過分的心理準備,真的開始上課之後,反倒沒有預想中那麽艱難。漸漸地,見夏和班裏的同學也熟悉了起來,雖然所謂的熟悉不過是陳見夏知道對方叫什麽,對方也知道陳見夏是誰,彼此還說不上幾句話。

連沉默寡言的余周周都有從初中一起考入振華的同學辛銳做伴,陳見夏還是形單影只。原本她應該與同是外地生的鄭家姝關系更熟絡一些,剛開學鄭家姝就拉攏她一起吃晚飯,是她自己好巧不巧被翻墻進來的李燃拖累了。

後來鄭家姝又去過她的宿舍,端著一盆剛洗好的西紅柿,一邊拉家常一邊把她的宿舍翻了個底朝天,從桌上的練習冊到膠合板小衣櫃裏究竟有幾層收納格,末了還教育她,從分宿舍時候挑單間就能看出陳見夏不合群,這樣不行,外地生應該團結。

“吃虧了吧,”鄭家姝一邊啃西紅柿一邊笑,“王娣跟我說了,她軍訓第一天放學就看見咱們團支書支使你掃了全班。”

鄭家姝的態度反倒激起了陳見夏的自尊心,她更加不想和她們抱團。

摸底考試鄭家姝的成績墊底,與見夏的處境剛好相反。幾乎是在放榜的同一天,鄭家姝就不找陳見夏說話了。有時候在水房相遇,見夏會主動和她說幾句話,偶爾買了水果也會拿上幾個送給她和王娣,得到的毫無例外都是酸溜溜的回應。

在鄭家姝看來,陳見夏是一個成績很好、心氣很高、努力想要擺脫自己外地生身份的自私鬼。

在於絲絲的舉薦之下,陳見夏做了班裏的代理生活委員。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雞肋職位,見夏毫無興趣,她心裏清楚於絲絲的熱情舉薦是不懷好意的——“見夏住校,早晚給班級開門鎖門比其他同學方便可靠,適合管理班級;而且她一看就很會過日子很會幹活,成績又好,俞老師我覺得她很合適。”

什麽叫一看就很會幹活?陳見夏的心臟氣到變形。

旁邊同是住校生的、原本躍躍欲試要自薦的鄭家姝同學,聽到“成績又好”這句話,臉色迅速陰沉了下來,不鹹不淡地看了見夏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開學第一天經歷過太多,原本這一眼能夠讓以前患得患失的陳見夏輾轉反側好幾天,事到如今,她竟然也能一眯眼睛當作沒看見。

陳見夏獨自吃了晚飯,回到宿舍做數學練習冊,突然擡頭去看自己的簡易小書架,手指從左到右拂過書脊,滿滿的全都是各種輔導書、習題冊……

她嘆口氣,從抽屜裏翻出了一個有些舊的筆記本,側面帶鎖,封面上用白色醫用膠布貼了一道,膠布上寫著三個端正的字:“計劃書”。

這個本子她從初中用到今天,裏面並不是日記,是每天的學習計劃,偶爾也摘抄一些鼓舞自己的名人名言。前面一頁頁密密麻麻都是預習復習、各科練習冊進度,直到某一頁,只寫了一行字。

“做一個淵博有見識的高級的人,看更廣闊的世界。陳見夏,加油。”

是和李燃夜遊老街那天夜裏寫的。

爸爸給她回過一個電話,見夏輕描淡寫,沒有炫耀自己的成績,甚至連摸底考試這件事都沒提。

結果還是聽到自己媽媽在那邊遙遙地喊了一句,讓她別出門亂跑。

下一句是,“要是跟不上就回縣一中,小偉開學了,功課特別緊張,當姐姐的也不關心關心。”

那一瞬間,陳見夏嘴唇一動,差點就把自己的名次報了上去,生生忍住了。和李燃分別之後,她曾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想了許多,覺得自己不能“這樣”下去。

如果努力學習獲得的成績卻只是被她用來當作和家鄉所有眼皮子淺的親人朋友們吵架的論據,那麽哪怕未來她爬得再高,也能被他們一伸手就拉下來。

所以她要改變。從拿著成績單報喜或報仇的舉動開始改變。

陳見夏的生活就這樣寡淡地繼續著。

振華迎來了八十八周年校慶。她坐在體育場的看台下,人群匯成的海洋帶著語言的海浪聲一波又一波地襲來。陳見夏是生活委員,這個職位還有一個稱呼叫作勞動委員,她要拿著大垃圾袋隨時準備幫忙清理打翻的可樂罐和全體起立唱國歌時撒了滿地的滿地可。

她沒有時間和心思欣賞。她還沒對這所學校產生除去敬畏之外的感情,實在沒法從一聲聲的禮炮中閱讀出歸屬感。

上午的儀式結束之後,同學們都離開運動場去吃午飯,準備下午的班會,陳見夏被俞丹要求留下來帶領七八個同學打掃完戰場再離開。

誰也不喜歡幹臟活,大部隊一走,於絲絲就帶著大家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