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苦晝短04

視野在頃刻間陡然上移,目光盡頭從漆黑沉重的天際遠山劃到璀璨的夜幕星海,銀白絳紫和黛藍揉成一條橫亙蒼穹的光河,容璲在劇烈搖晃的吊橋上被傅秋鋒穩穩拉著,腳步下意識的跟上傅秋鋒半推半拽的力道,向吊橋對岸跑去。

他腦中還回放著方才的畫面,傅秋鋒將密不透風的箭雨撕開一道缺口,背後襯著絢麗的銀河,像是他從未祈求過的,從河漢之中降下的仙子神人。

只不過這神仙人物現在花了臉,眼下暈開一圈淺棕,水藍的裙擺破破爛爛,只剩一雙眸子依舊淩厲肅然。

“你……”容璲正要說話,傅秋鋒抓著公子瑜的另一只手被公子瑜用力一掙,不得不松脫開來。

“陛下先撤,臣斷後!”傅秋鋒把容璲擋在身後,他的身前站著終於有機會拿出兵器的公子瑜,兩人在狹窄破舊的吊橋上對峙,繩索和木板發出將死的吱吱哀鳴。

傅秋鋒握緊匕首不敢輕敵,第一波箭雨已經停止,最近的一支箭射到了公子瑜腳邊就已力竭。

公子瑜的表情堪稱精彩,盡管有易容∫面具,但驚詫不甘和恍然大悟後的懊悔都露出了影子。

“我終於知道容璲為何會找到京中密室所在了。”公子瑜同樣捏著匕首,“是你跟蹤了我,容璲故意讓你隱瞞武功裝作男寵……”

“休得廢言,束手就擒!”傅秋鋒匕首一轉,直接沖上前去。

公子瑜卻無擋招之意,左手一揮,竟是朝連接木板的吊橋繩子斬下,一側的繩索瞬間斷裂,木板傾斜,公子瑜旋身以匕首壓在另一邊的繩子上,威脅傅秋鋒退後。

“你不要命了嗎?”傅秋鋒連忙收住腳步,想不到公子瑜沒有回頭逃向自己人,給他們撤向對面的時間,而是要跟他們同歸於盡,他在霎時向右翻去的吊橋上穩住平衡,矮身抓住了一塊木板,回頭道,“陛下,快走!”

“不用再管他,一起走。”容璲抓緊剩下的繩子在一丈之外戒備,沒有聽他的話撇下他先走。

“一次了結兩個我最恨的人,死又如何?放箭,不要停!”公子瑜用左臂掛在繩子上吼出一聲,隨後毅然砍斷了僅剩的繩子,整條吊橋頓時向下墜去,砸進飛濺的瀑布水霧,公子瑜松了手,在下落中發出一陣瘋癲似的狂笑,最後一道聲音隨瀑布的轟鳴若隱若現。

“容璲,無論今日你我能否逃出生天,大奕都要亡在你手裏!太子殿下得不到的,你也不配……”

雜亂的腳步聲沖上懸崖,山野都為之震動,叛軍們將懸崖前圍的水泄不通,眼睜睜看著公子瑜落入水氣模糊的深澗生死不明,斷橋向對面的山壁摔去,為首一人淒聲喊道:“放箭,他們現在就是靶子!”

容璲感覺冰涼的風從耳邊掃過,他手臂一疼,抓住繩索吊著身體的胳膊在重量和慣性中直發抖,他挾持公子瑜時已經使出了渾身解數才沒被他找到破綻,崖邊短暫的交手看似遊刃有余,實則幾乎耗盡了最後體力,精神過度的緊繃集中讓他在飛速下墜中頭腦發昏,眼前短暫的白了一下,下一瞬再回神時,心跳聲震耳欲聾,前胸後背都被勒著,簡直快要窒息,一支箭這時咻地擦過側臉,紮進木板。

他這時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松了手,不過電光火石之間,傅秋鋒一把將他撈了回來接住。

傅秋鋒僅用一只手扣住一塊木板,手臂緊箍著身前的容璲,低聲道:“準備跳河了。”

容璲聽見他的聲音隱忍嘶啞,但他回頭卻被傅秋鋒的肩膀擋住視線,忙問道:“你沒事吧?”

“臣無礙。”傅秋鋒勉強一笑,語速飛快,“倒數三聲,閉氣,否則就被拍在山壁上摳不下來了。”

容璲多少松了口氣,心道傅秋鋒還能開這麽惡劣的玩笑,應該沒事。

“三。”傅秋鋒盯著越來越近的對面山峰,下方湍急的河流揚起雪白的浪。

容璲向兩側瞟過,右邊下遊水勢逐漸減弱分流,露出巖石,可以從那裏上岸進山,他隨即接道:“二。”

要在吊橋下墜到最低處時及時跳下,兩人都睜大了眼睛,懸在空中實際不過幾息之間,卻仿佛過了一年,風從潮濕的山壁旁掠過,帶來水流和山石的腥冷之氣,容璲的喉結慢慢滾了一下,和傅秋鋒默契地在心裏念出最後一個數字。

“跳!”傅秋鋒低喝一聲,松開吊橋的同時匯聚真氣的一掌淩空拍向山壁,崢嶸險峻的峭壁轟然震響,留下一個深陷寸余的碩大掌印,反震將兩人掀遠不少,那道吊橋鏗然破碎,無數碎木掉進河裏。

傅秋鋒在半空就放開了容璲,容璲自己調整身形閉氣,以內力護住臟腑經脈,摔進冰涼的水時還是像拍在山上,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巨大的沖擊讓他耳鳴,思維脫離了身體在水中飄蕩,他想起小時候墜入湖中時越陷越深的無力感,還有那幻夢一般的奇遇,那是不是真的只是他昏迷過去所做的一場黃粱美夢?如果他再閉上眼,還會再有一次奇跡嗎?